马金莲的小说《小白》，原刊于《人民文学》，被2025年第7期《小说选刊》选载。小说借一只宠物犬的眼光和内心独白，讲了两个女人的交往故事及其殊途同归的凄惶结局。它让人在唏嘘叹惋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平凡人生中爱与善所发出的光亮。
小白是只“让人看一眼心就要融化的”小宠物犬。它能安静地跟人对视，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去了解对方性情。它在第一个主人王夫人眼里看到了柔软。这种柔软的眼神，让它有了一眼万年的牢靠与踏实感。
王夫人温柔优雅，她的好友李夫人则有些坚硬与粗糙。两位老姐妹相处时倒也融洽，也有过一起说笑、做饭的其乐融融。李夫人经常“出口成脏”，王夫人在人前总是云淡风轻，尽量维持着别人和自己的体面——尽管，王夫人在小白面前也抱怨李夫人粗俗，“有时候干脆破口大骂”。后来，王夫人确诊得了老年痴呆症，住进了养老院，把小白委托给李夫人养。对待小白，李夫人可不像王夫人那样宠溺。她不给它洗澡，心情不好时还踢它。她还给小白改名，叫它“王虚伪”。很明显，李夫人觉得平时的好姐妹王夫人虚伪——王夫人的儿女不愿接她去养老，王夫人却说自己不想去，“说得自己有多跟别人不一样似的”。小白跟了李夫人后，也看到了李夫人在王夫人面前所自诩“母慈子孝”的真相——“他们家主要的相处方式就是吵”——李夫人离婚后，大儿子早就不愿管她了，一直“啃老”的小儿子则逼她把房子卖了，最终自己也不得不住进了养老院。
虽殊途同归，但褒贬自现。李夫人为人粗糙的背后，是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忌妒心理作祟。低眉顺眼强支撑，王夫人“柔软”面具的后面，是想维护住身边每个人的体面，让人与人之间留下其乐融融的剪影。可以说，宠物犬小白是王、李二人的心灵镜像。小白跟着王夫人时，感觉到了优雅、讲究、洁净，“可爱的小模样它自己看了都喜欢呢”；跟了李夫人后，流浪狗般脏兮兮的小白自卑起来，整天提心吊胆，怕会遇到莫名的飞来一脚。这让我们看到：人的爱心与恨意，在同一只宠物犬身上产生了天壤之别的结果。
其实，对于李夫人，精灵般的小白早已“看透”。她对生活现状的抗争，表面强势，实为无力走出生活泥淖的一种无谓挣扎。她从来没有耐心与小白对视，那表面因“她的好动、忙碌、懒散、拖拉、漫不经心”，实际上是因在人生的风刀霜剑中，她原本柔软的内心外面已结了盾一般的痂。这层痂使她忘记了：自己是需要安稳下来，并照拂自己本应柔软的内心的。而柔软的内心，就是爱与善的源泉。
通篇小说以拟人化的叙述，达到了对于寻常物事和人情世故文学表述的陌生化效果。又因小白是宠物犬而非王、李二人的家人，所以得以呈现出她们人前背后两副面孔，描摹出了多面立体的圆形人物形象。当然，对于宠物犬小白的境遇，小说字里行间充满悲悯与怜惜，让读者不禁想到当下养老、育儿等诸多社会问题，进而生发出推己及人的体谅和祝福。小说之所以没写王夫人把小白送给李夫人的一幕，即是作者的不忍和悲悯吧。其实，小白心中一直想着王夫人，期盼着王夫人能接它“回家”。
为什么小白从王夫人眼里看到了柔软？因为它就是柔软的所在。娇萌的小狗，如同粉嘟嘟的婴儿一样，让人看着心生爱怜与欢喜。那么，小时候的我们，是否也像小白一样，在父母温柔的抚摸下，希望斯时斯景永远持续下去；然而，“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是啊，也许时间和空间冲淡和稀释了许多东西，但只要还能记住幼时父母看到我们时，那柔软和欢喜的眼神，我们就知道自己是被爱的——那是让我们的人生得以完整的爱——那不仅是我们要回报的，更是需要一代代传递的。因为人类就是在这爱的传递中将文明书写的。
爱与善能让一个人被这个世界记住——哪怕记住这个人的只是一只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