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闲坐于菜场角落那间油渍斑驳的早点铺,便听张师傅讲起他那陈年的心事:当年若是不怕山高水远奔赴深圳,今朝兴许也当了个体面的老板。可此时却只见他日日系着油亮围裙,站在热气蒸腾的油锅前,脸上沁着汗珠,臂上还隐约几道被油星烫出的旧痕。
人总爱在现世泥泞中挣扎时,遥望那未曾踏足之路,仿佛那里铺满锦绣,连荆棘也开成玫瑰。张爱玲看得明白: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倒成心口上一颗朱砂痣。那未曾选择的路,便在我们的幻想里被装扮得愈发玲珑剔透,闪闪发光,只惹得我们心痒神驰。
然而,即便时间倒流,我们当真能另辟蹊径吗?恐怕未必。彼时那未曾选择的路,彼时原本就蒙在视野盲区深处——当时阅历如井蛙,心智似朝露,如何能识得所有歧路背后真正的凶吉?我们不过是以今日之我,在脑中为昨日之我强画了一条新路,如同在雾里描花,纵使描得再美,终究是幻中之花。
因此,张师傅手中揉捏的每一团面,油锅里翻腾的每一根油条,才是他脚下踏踏实实的路。那未被选择的深圳,不过是悬在半空中的虚影,被想象不断涂抹装点,诱惑着人心;而眼前烟火升腾的铺子,才是他此生真实可触的幸福美好。
人生道路纵有百般抉择,我们也只能按照当时的全部局限去选择。所有选择之后,便是笃定躬行于当下:纵使那未走之路在想象中如橱窗里永不褪色的美食模型般鲜亮饱满,我们手中正揉搓、煎炸、端出的,才是烟火人间热腾腾的至美滋味。
既如此,又何须频频回望那虚幻的歧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