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中国的“乡村变迁”是当代作家们久写不衰的主题,因为它大可以宏观勾勒乡村在历史发展中的状况,小可以凸显个体人物在时代潮流中的命运沉浮,政治、经济、文化与伦理、情感、心理等所有作家感受和思考的问题悉数可以入内。
从文学史看,周立波的《山乡巨变》、赵树理的《三里湾》、柳青的《创业史》和陈忠实的《白鹿原》都是借助一个村庄的变迁写出自己对历史和现实的理解与思考的名作,并贡献了大名鼎鼎的地标:清溪乡、三里湾、蛤蟆滩、白鹿原。也不可否认,因为读者可以在后设视角中观察和品味其历史深度和艺术手腕,所以当时热闹而后来逐渐不被提及的作品也有很多。对于熟悉乡村的作家来说,再没有比这个题材更现成和更吸引人的了,它的包容力和空间相比其他题材而言极其巨大,为作家提供了可以尽情大展拳脚的舞台。因此,当代文学史上,“乡村变迁”的书写是一个强劲的、对作家有召唤性的、可以被称为伟大的传统。
正所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杨伯良的《情暖陈家湾》写“乡村变迁”这个题材时,就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话语”了。因为珠玉在前,有很多可供参考的作品,但恰是如此,在创新和超越方面就有一定难度了——这其实是“明牌”,读者从中是可以看出作家功力的。《情暖陈家湾》写的是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故事,当然也是对观察、理解乡村和书写现实的“老问题”的双重回应。杨伯良有备而来,独出机杼,写出了属于自己的“陈家湾”。
《情暖陈家湾》的人物关系设置非常巧妙,这不但保证了故事有源源不断、俯拾皆是的冲突和悬念,还将“情”作为核心,融会了自己的思考和问题,在写外部“变”的同时写出了“情”的“不变”。
陈家湾是坐落在华北平原上的普通村庄,有光荣的历史,在革命期间是根据地,1963年发洪水的时候村民顽强抗洪,这不但是村史中浓墨重彩的章节,还与今天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品的主人公马怀云是一位驻村干部,他来到陈家湾还携带着多重关系——这种关系的设置正是作者开展叙事的脚手架。马怀云的祖父马军革命时期在陈家湾一带打过游击,父亲、曾为公社书记的马强在陈家湾领导了抗洪斗争,母亲刘云抗洪时为了救河里的一个孩子不幸牺牲成为烈士。所以马怀云来到陈家湾的时候,就不仅仅是当下的焦裕禄式的好干部了,而是带有“寻根”的内心冲动——接续前辈的事业和寻找母亲失踪的骨殖。
显然,这种设计是杨伯良的苦心安排,为的是突出马怀云与陈家湾的历史的关联。于是马怀云为了陈家湾的发展而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就容易理解了,至于他用卖掉祖传的画换来的50万元来资助村里的项目,也因此变得更为可信。陈家湾的书记、村长李金才一开始不信任马怀云,还给他的工作泼冷水,后来被他的工作态度和人格所折服。村里的于德福有祖传的制作粉丝技艺,但因婚姻不顺自暴自弃浑浑噩噩,后来在马怀云的帮助下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而他正是烈士刘云救下的小孩,刘云的骨殖也是他私藏安放的。此外,陈慧珍、殷家贤与马怀云也有形态各异的“情感联结”,不再枚举。
可以说,在陈家湾一路向好,放鞭炮憧憬未来的大背景下,人们之间从对立、不满和不信任到理解和爱(可能有点空泛但不可或缺),可能才是杨伯良想写的“暖”,也是作为符号的陈家湾需要继续追求的,尽管有时候这是一种憧憬,但的确真实存在且不可或缺。由此可见的,是作者对乡村现状的体察和提炼——其实这才是人物关系能够成立的底层逻辑。
乡土叙事的地图上已经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名字,在上面标出“陈家湾”并且使它有一定的辨识度是很难的,我认为《情暖陈家湾》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