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屯子里有个老规矩:每年都要拆洗一次被褥,被面、褥单都得浆洗一遍。这活儿总赶在农历七月做,因为那时日头毒、秋风爽、雨水少,空气干燥,浆洗的物件往晾衣绳上一搭,不消半日就能干透收进屋。
浆被这门老手艺,先得把被褥拆解成被面、被衬、被里、褥面、褥单、褥里六样,挨个洗净,才能进入浆制过程。浆水要用土豆淀粉调,用开水冲成比清水略稠的水,稠稀程度取决于要浆多少物件。浸泡足时后,女人们将湿漉漉的物件从浆水中提起拧个七八成干,摊在木板上用棒槌细细捶打,然后抖开褶皱晾到八成干。接着两人各执布的一头,往反方向使巧劲拽,把布面绷得溜直,再搭在晾衣绳上晾晒。晒透的布还要经历最后一道精加工:含在嘴里的清水通过齿缝变成雾状水汽均匀喷洒在布面上,然后将潮乎的布匹抚平叠好后压上几个小时,就可以缝制被褥了。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浆被这门老手艺里藏着最朴实的生存智慧。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用浆水浸泡布料是为了让浆液渗入布缝,捶打是为了使纤维充分吸收,既解决了粗布易脏难洗的困境,又延续了织物的使用寿命。这看似简单的浆洗工序,实则是劳动人民在有限条件下创造的清洁智慧。
刚浆好的被褥硬挺挺的,一碰就沙沙作响,睡上去硌得慌。最遭罪的是冬天钻进被窝那一刻——冰凉的被衬贴上皮肉,冻得人直打哆嗦。幸亏那时我年轻身子骨抗冻,躺上一会儿就能用体温把被窝焐热。后来我学聪明了,天刚擦黑就把被褥铺在热炕头上烘着,等睡觉时早就暖烘烘的了。
时光荏苒,转眼间离开故乡已四十余载。去年我回老屯小住,恰逢七月“浆被”时节,却再也听不见记忆中那叮叮当当的棒槌声了。那传承多年的“浆被”习俗,早已被滚筒洗衣机等现代家电取代。现在乡亲们讲究周周洗澡、月月换洗被褥,过上了卫生、舒适的新生活。虽然老手艺渐渐消失让人唏嘘,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我们当年期盼的好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