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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0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今晚报

又闻麦香

日期: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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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7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麦子黄了。

  这讯息来自老家堂弟发来的几张微信照片,高像素的照片上,一排排金黄的麦浪在阳光下荡漾翻滚,偌大的麦田深处,立着几个稻草人,褴褛的衣衫在微风中摇曳飘动。堂弟用语音告诉我:“哥,老家的麦子熟了,和多年前一样,又是一个丰收季。”

  和多年前一样?我对着手机屏幕踟蹰思索。十几年了,我没再见过老家小麦的丰收景象。城里超市一年四季出售的精白面粉,装在印有鲜明商标的塑料袋里,整齐地码放在货架上,哪还能找到半点麦子的痕迹?

  我于是决定回老家看看。高铁奔驰在冀中平原上,窗外掠过大片大片的金黄,麦田一望无际,麦浪此起彼伏,我想起幼时坐绿皮火车返乡,脸贴在玻璃窗上,眼睛盯住翻滚的麦浪。堂弟开着新买的轿车来接我,一路上絮叨着村里的变化。车子拐上一条水泥路,两旁的白杨树比童年时高了许多。忽然,一股熟悉的香气飘进车窗——是麦香!那是一种混合着阳光、泥土和成熟谷物气息的独特香味,我贪婪地呼吸着,记忆的闸门倏然打开,一下子唤醒了沉睡的往事。我让堂弟停下车,走到路边,张开双臂,张大鼻孔,深深吸了一口。

  麦田就在眼前,金黄的麦穗沉甸甸地低垂着,麦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伸手抚过麦穗,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那是麦芒在抗拒陌生的触碰。我弯腰掐下一穗麦子,放在掌心轻轻揉搓,麦壳瞬时碎裂,露出里面饱满的麦粒。记得小时候,每到麦收季节,孩子们总会偷偷揪几穗麦子,回家在火上烤着吃。那带着焦香味道的麦粒,是童年最甜美的零食。“还记得村东侧的老张头吗?”堂弟突然问道,“他家的麦子还在老地方种着。”

  老张头并不老,他是村里种麦子的老把式,对麦子有着难以言说的痴迷。别人都用新工艺新品种,而他却守着老经验老品种;别人都施用化肥和农药,他却始终坚持用农家肥。村里人都笑他守旧和迂腐,可他家麦子磨出的面,总是比别人家的香。我们来到老张头的麦地边,地里的麦子长得并不高,稀稀疏疏的,麦穗也不如旁边田里的饱满。一个老人正弯腰清除杂草,听见脚步声,缓缓直起腰来。“张叔!”我喊了一声。老人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是大学生回来啦!”他蹒跚着走过来,身上的蓝布衫洗得发白,脸上皱纹深得像田里的沟垄,但眼睛依然有神。我告诉他我是专门回来看麦收的,老人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你看看我这麦子,跟那些普通麦子不一样吧?”我蹲下身,仔细看他种的麦子,确实不同——麦穗虽小但排列紧密,麦芒特别长,他如数家珍:“这是‘老红芒’,祖上传下来的种子。现在没人种啦,产量低,抗病差,可磨出的面蒸馒头,那叫一个香!”他说着掐下一穗,在手心里搓出麦粒给我:“尝尝。”我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香甜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醇厚,仿佛能尝到阳光的味道、泥土的气息。“怎么样?”老人期待地问。“香!”我由衷地说,“和小时候吃的一个味。”老人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回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老张头的话。我们失去的仅仅是几个麦种吗?那种与土地血脉相连的情感,那种春种秋收的期待与喜悦,是否也正在悄然消逝?到家已是深夜。第二天一早,女儿发现餐桌上的麦粒,“爸爸,这是什么?”“这是麦子,就是做面包和面条的原料。”我告诉她。女儿捏起一粒看了看:“和超市里卖的不一样呢。”“是啊,这是爸爸小时候吃过的麦子。”我用平底锅小火烘烤了几把麦粒,香气很快充满厨房,女儿兴奋地围着我转,妻子也被香气吸引过来:“什么东西这么香?”麦粒烤好了,微微发黄,散发着诱人的焦香。我们三人围坐在餐桌前,一颗接一颗地品味着麦香,看着女儿欣喜的表情,我忽然明白老张头为什么固执地守着“老红芒”。的确,有些味道,有些记忆,值得我们一生去守护。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总该有些东西,能够穿越时光,连接过去与未来,就如同这麦香,从我的童年延续到女儿的童年。

  又闻麦香,闻到的不仅是夏日的丰厚馈赠,更是一份难以割舍的浓浓乡愁,一种生生不息的生命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