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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0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今晚报

母亲编的蒲墩

日期: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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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3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小时候,秋收过后,院子里堆满晒得发白的玉米皮(苞叶),母亲便坐在褪了漆的门槛上开始编蒲墩。门槛的木纹早已磨得光滑,母亲膝间摊开的玉米皮,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雪花般的光泽。

  年轻时的母亲编蒲墩时,神情专注而安详。她先是拧麻花似的将玉米皮绞成绳索,再一圈圈盘绕起来,边盘边往里填塞柔软的玉米瓤。这活计看似简单,实则颇需巧劲。母亲的手指关节粗大,却能在玉米皮间穿行自如,那些粗糙纤维在她手下仿佛都变得驯服了。母亲常说:“编蒲墩最是自在,累了便歇,想编便编,横竖不耽误别的活计。”

  村里大姑娘小媳妇来学艺,母亲从不藏私。她教人时极有耐心,常握着人家的手,一板一眼地示范。来人在她引导下,竟也能编出圆润的蒲墩来。我常见院子里三五妇人,围坐枣树下,午后的阳光,在她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母亲教人时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玉米皮的睡意。有时兴起,她们会哼起小调,歌声混着玉米皮摩擦的沙沙声,飘过土墙,惹得路过的货郎驻足张望。

  我家的蒲墩总带着阳光的味道。夏日午后,它们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下,像一群打盹的白猫。我最爱那个染了墨渍的蒲墩,那是父亲记账时不小心打翻墨汁留下的痕迹。墨迹晕染开来,倒像幅写意的山水。冬日里,蒲墩偎在灶台边,吸饱了柴火的暖意,坐上去仿佛能听见玉米皮细微的脆响。

  蒲墩用上三五年,便渐渐松垮了。母亲从不惋惜,只将其投入灶膛,看那火焰吞噬了旧物,又在灰烬中孕育新的饭香。她每年都编新的,自家用不完,便分赠邻里。我曾不解,问母亲何必如此辛劳。她只笑笑:“庄稼人的日子,原就是编了又拆,拆了又编的。”

  如今老屋的门槛还在,只是再没有人坐在那里编蒲墩了。去年回乡,我在厢房角落发现一个残破的蒲墩,上面还留着母亲手指的压痕。我把它抱在怀里,仿佛多年前抱着病危时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从前,老辈人说蒲墩是“过上好日子的象征”,我倒觉得,记忆中的蒲墩更像是一枚枚印章,在它们每个褶皱里都盖着往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