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仿佛高楼上倒下的水,倾泻在床前的空地上,“轰隆”一声砸起一团尘埃,飘飘袅袅。一道白亮的光柱像舞台上的追光,追光里并没有演员,只有尘埃优哉游哉地飘荡。我斜倚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桌上的茶杯蒸腾而上一股白气,与白光交织之处,分明有许多颗粒招摇,那是尘埃在跳舞。那一刻,我才顿悟,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大舞台,渺小而又无处不在的尘埃才是真正的主角。
居家大扫除,就是和尘埃作斗争。窗玻璃久不擦,粘附一层灰,玻璃变得模糊不清;桌子几天不抹,会落上一层尘,时间久了看不出桌面的颜色。所有的角落,都是尘埃的天下:它们要么躺在蛛网做的弹簧床上荡秋千,要么枕着一团纸或者抱着一枚硬币呼呼大睡。这些尘埃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很少有人追问过。的确,谁又会关心一粒尘埃的前世今生呢?
庄子《逍遥游》里说:“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庄子认为尘埃是万物用气息相吹拂的结果。作为一位浪漫的文学家兼哲学家,庄子虽然不会用科学的原理解释尘埃,但他一定是最懂尘埃的人,因此他笔下的尘埃最具想象力。其实,尘埃无处不在,只不过因为风或气息的吹拂,它们才成规模地显现罢了。很多看似一尘不染的地方,只需轻轻一吹,便会尘埃乍起。譬如阳光下晾晒的被褥,用鸡毛掸子抽打,就会钻出许多飞灰,若是不停地拍打,飞灰就会源源不断地飞出来。很难想象,我们夜夜拥被而眠,实则在和尘埃为伴。
有光才有尘埃,换言之,因为光,我们才看见了尘埃。但一想到世间若没有了光,人们还能看到什么呢?不觉莞尔。莫不如说,只有光才能证明尘埃的存在!太阳底下飘飞的星星点点,庄子笔下大团的雾气尘埃,因风和气息的吹拂而起,又因光而显露无遗。但科学告诉我们,恰恰是因为尘埃的存在,光才得到反射、散射,才会有大自然的一片光明。
六祖慧能禅师曾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让人不禁心生疑窦:慧能禅师为什么不说“沾”或者“染”,偏偏用了“惹”字呢?尘埃其实是好惹的,你用湿抹布轻轻一擦,尘埃便消除了,尘埃是那样的渺小,人类甚至可以对尘埃为所欲为。但尘埃又是不好惹的,你以为一抹就把它们擦掉了?改天再看,又落满了尘埃。尘埃是杀不死、灭不掉的,甚至所有想要灭掉尘埃的人,最终统统都被尘埃掩埋了。如此看来,六祖慧能禅师和庄子一样懂尘埃!
尘埃都去了哪里,无从考证,我们只知道尘埃生生不息,以最不引人注意的卑微姿态存在着。没有人歌颂尘埃,因为尘埃是渺小低贱的,它们被随意地吹跑、擦拭、踩踏,直至消灭。不,其实它们从来没有被消灭过,它们似乎是永生的。君不见,时间的长河里,来来往往的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罢,无论生时如何煊赫或者怎样卑微,最终都会被尘埃掩埋。尘归尘,土归土,堕入尘埃是世间一切有生命与无生命的万物的归宿。“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到哪里去了?古代王侯将相今又何在?徒留尘埃罢了。时光的尘埃层层堆叠,在寂寞的尘埃之上,又繁衍出一批批鲜活的生命,仿佛这些生命皆由尘埃孕育而生。
在无垠的宇宙中,尘埃似乎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志。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被赋予了灵魂,翩翩起舞,自由飞翔。无论是在地球的繁华都市,还是在月球的荒凉表面,尘埃都以它们独特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韵律。面对阳光下翩翩起舞的尘埃,人们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的生命,每一个生命都像一粒尘埃,卑微而孤独,却又坚韧而顽强。不妨像尘埃一样在阳光下翩翩起舞吧,毕竟在浩渺的宇宙中,没有什么不是渺小的,也没有什么不是伟大的,我们人类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创造了宇宙最美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