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庚子之变,八国联军攻占大沽口炮台,七月占领天津,八月占领北京,慈禧挟光绪帝出逃西北。身在上海的李叔同万分牵挂战乱中的二哥文熙和天津的戚友。1901年(辛丑年)2月,李叔同北上探亲。他打算先由海路去天津,再转河南内黄县,看望正在那里处理事务的二哥。
轮船在海上航行,一路还算风平浪静。驶进大沽口时,眼前却是破房瓦砾,一派萧然。李叔同触景生情,写下一首《夜泊塘沽》的诗。下船后,未能赶上早晨开往市内的火车,只得找客店歇息。兵燹过去,旅店破烂不堪,既无门窗,又无床几,吃的喝的一概没有。李叔同忍饥挨饿,靠着行李箱,委坐在地上。直至傍晚,才搭上开往市内的火车。车窗外满目疮痍,许多房屋被烧,成了残垣断壁。
来到津城,一切都变了样。城墙被拆除大半,城内遭到了洗劫,一些老百姓无家可归,露宿街头。头几天,他寄住在城东姚家。李叔同二哥的内兄姚品侯、姚召臣与他促膝交谈。李叔同青少年时的知交师友孟广慧、华世奎、马家桐、王襄、王钊、朱易谙、赵元礼、徐士珍、王新铭、李采蘩等津门名流,听说他回来了,也纷纷前来,与他叙旧。虽说分别仅两年多,却恍若隔世,感慨万千。
李叔同在津时,听亲戚朋友们说,北方仍然兵荒马乱,去河南的路上土匪横行,人身安全难以保证。尽管他焦灼不安,赴河南看望二哥的计划终是无法实现了。寒食节那一天,李叔同为世交华伯铨书扇,一面用小篆书写了唐人张祜的怨情诗:“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另一面是仿时人陶濬宣的魏碑体书法而录下的自己新作《遇风愁不成寐》。
李叔同这次天津之行,前后将近一个月。1901年3月间,他仍由海路南下。在津期间,耳闻目睹了庚子事变前后的津门惨状,更是满腔忧愤。回到上海,他将二三月间北上探亲的经过与所见,以日记体写成《辛丑北征泪墨》。将诗词另行辑出,寄给天津的赵元礼先生。
其中《感时》一诗云:“杜宇啼残故国愁,虚名况敢望千秋。男儿若论收场好,不是将军也断头。”《赠津中同人》一诗云:“千秋功罪公评在,我本红羊劫外身。自分聪明原有限,羞将事后论旁人。”《轮中枕上闻歌口占》一诗云:“子夜新声碧玉环,可怜断肠念家山。劝君莫把愁颜破,西望长安人未还。”
沧桑变颜色,家山念断肠,可又怎一个“愁”字了得。如今故国河山惨遭“红羊劫”(国难),自己又怎能置身其外?然自己是一介书生,虽懂得应像将军一样“断头”沙场来“收场”,但“自分聪明原有限”,想来“不禁双泪垂”。这时的李叔同,一定想起了九百年前的南唐后主李煜的“绝唱”《虞美人》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