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东北角、大胡同附近有一条鸟市大街,街两旁尽是书场、戏院、饭馆、小人书铺和各种饮食摊,光是娱乐场所就有十余处。
鸟市原来是个废河湾,在南运河取直后早已干涸,后来旧河床填平了,成为一个空场,清末时叫“老乾河”。那时每天清早,有很多老年人提着鸟笼来这儿“遛鸟儿”,卖鸟的便应运而生,逐渐形成了鸟市。因地理位置好,交通便利,来这里谋生的商贩越来越多,民间艺人也来此“撂地儿”演出。后来在这里建造的房屋越来越密,出现了许多店铺,反而把摆摊卖鸟的小贩排挤到了小巷里。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还在上学,课余时间,闲来无事,也常去鸟市逛逛。我都是从东口进入,街口即是大胡同,进得鸟市街往西,街的北面是河北影院。河北影院后来改称东风影院,专门上映新闻纪录片。自东风影院往西再向北拐,是一条更热闹的街道,街上店铺林立,中部有一坐西朝东的小剧场,曾有一段时间专演北方越剧,计时收费。那天正演《梁山伯与祝英台》,出于好奇,我也进去观看,不想从此对北方越剧产生了兴趣。“北方越剧”是浙江嵊州的越剧在天津“异化”出来的一个分支,因与江南越剧相互对应而得名。天津人原本就喜欢越剧,唯一的遗憾是大都听不懂吴侬软语。彼时,一些演员和民间艺人采用普通话演唱越剧,听来是越剧旋律,但音调又不同于越剧,舞台虽小,却很是吸引人。几十年过去,我依然能唱出几段戏词。后来剧团被解散,全国独一无二的天津“北方越剧”销声匿迹。
那时的鸟市有如今天的商业一条街,天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派市井繁荣。
记得东风影院对过有几个摊位,多售卖一些日用旧货和小玩意儿。其中有个摊主,在摊位上摆放着一堆旧印章,摊主只当是普通的印章料,其实不少是名人所刻,极具艺术价值。那时我正研习篆刻,我竟以不多的钱“捡”得几方王雪民、寿石工刻的印章。有一方小印,是天津画家李文渊刻赠给相声大师赵佩茹的。华非先生对我讲,他也从那小摊上觅得几方黄牧甫、吴让之等清末大家之作,大都送给了朋友。有这样一件事:1955年冬,在上海的钱君匋得知天津有一批赵之谦的治印作品打算出手,立即冒着纷飞的大雪赶往津门,几经周折,终于一睹赵之谦的篆刻作品。经过他细细摩挲鉴赏后,剔去了混在其中的六方赝品,接着将经过甄别的105方赵之谦印章全部收购。有位老先生说,钱君匋买的印章是“益德王”家的。也有老先生对我说,钱的印章就是从鸟市的那个摊贩手里购得的。
鸟市上的饮食行业也是形形色色,白记饺子馆的羊肉扁食,穆傻子的涮羊肉,陆记的炸糕,都是驰名远近的。此外还有许多食品摊:水爆肚、羊肠子、煎焖子、炸春卷、茶汤、面茶、汤圆、藕粉以及各种时令小吃,应有尽有,物美价廉。有一家铺面专卖锅巴菜,但见主家抓一把锅巴,抖散在锅的一边,卤子用勺撇着盛,把锅巴浸透,盛到碗里,随后将麻酱、酱豆腐汁、辣油、炸好的香干末各扌汇出一小勺,淋在上面,再撒上一撮芫荽。那时我只是在一边看,从未进去吃过。在鸟市,我只在白记饺子馆吃过一次水饺。一天,父亲塞给我一点儿钱和半斤粮票说:“到饭馆去改善改善吧!”我攥着钱直奔鸟市,进了白记饺子馆,点了西葫羊肉水饺。多日未见荤腥,只觉得那饺子清香适口,肥而不腻,味道好极了。
从鸟市大街往北是个丁字路口,路西通往侯家后,路东仍是通往大胡同。这里铺面少了,稀稀拉拉,偶尔可以见到一些茶摊、照相的、耍猴的、拉洋片的、算卦的、相面的、打把式卖艺的。有一位五十多岁的人,穿戴整齐,手持一把京胡,站立于路边,自拉自唱,每日必到。或西皮,或二黄,或《空城计》,或《二进宫》,摇头晃脑,嘴里还模仿锣鼓点,于唱、拉的空当常发出“大扑嘚,哐!”之类的声音,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看客的脸上,逗得我们这些年轻人心里发笑。这位先生往往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乐此不疲,而我们则是“他去哪儿我们跟到哪儿”,流连忘返。他不像是卖唱的,从来不收费,用今天的话讲他这是“自我表现”,或叫“自娱自乐”“自己哄自己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