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有人伐木,有人打井(5)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自己曾栽下的树前,望着遒劲的枝丫、绵实的树叶,会感慨。
一辆大头车在中土岭装木头。六个中年人装车:三个人在车下,三个人在车斗。车下的人把木头竖直,靠着车栏板,车上的人把木头拉上去,直叠在车斗。
一根长约四米的木头约一百二十斤重,装一车木头每人工价两百四十元。他们以装木头上车为生。他们是新岗山镇人,孔武有力。木头是树的尸体。他们天天扛树的尸体上车,被运往浙江东阳,一吨卖六百块钱,然后被分割成木线条或木板。装一车木头(约四十吨),需要六个小时,中途歇气五次。歇气了,他们坐在路边大石块上,叉开脚抽烟。新岗山有一个自然村,职业是装木料上车,六人一个班组。他们都是好饭量的人,一餐吃四大碗。其中一个被称为力王的人,说:装了一车木头,非常疲乏,回家就睡觉。但他还是天天装车,他贪图工钱是现钱,装了一车就收。他个头偏矮,精瘦,肩背厚实,一次可以扛三百八十斤木头。他说他哥力气更大,可以扛四百二十斤重物,装车装了三十多年。
在枫香树林打电话的那个年轻人,给装车人发钱。他是包山伐木的老板。他说,砍了十亩山,挣到手的钱不足一万。他给我细算,一亩杉木林砍三千吨木料,开路、雇工、租地、承包费、运费、餐费,花了六万多,哪来的钱挣呢?复栽、抚育还得一大笔钱。我说,你为了这万把块钱,把一片山砍光了,太狠了吧。
这个年头,挣钱太难了,有得挣比空手好。年轻人说。那个披大氅的女人搂着他腰,叫他给她买苹果手机。女人有些娇媚,30来岁,嘴唇涂得红红。
太阳晒了十来天,杉树枝条晒得半青半黄。山坡黄哀哀。山沟乌黑黑的肥泥(有厚厚的腐殖层)袒露了出来。潮湿、疏松的肥泥,在树林荒草之下,沉睡了亿万年,树不断地被砍、草年年死,而肥泥一直在,滋生万千生物,涵养一切根须。有肥泥在,万物就生长。我又挖来被机耕道路压倒的小树,栽在山沟,撒了我自己采的三斤多花籽(野芝麻、蛇床、石蒜等植物种子),拌上细沙,随意抛撒。没有树没有草,对这样的肥泥,是多么辜负。
枫香树落了大部分树叶,树丫上稀稀拉拉的红叶,很壮丽。矮脚樟茶结了一坠坠红果,析出浆水的光泽。矮脚樟茶属于紫金牛科灌木,枝条柔韧斜横,在乔木林下或低地阴湿地带生长,入了深秋,红浆果饱胀,似乎果皮包裹的不是浆水,而是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