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作家叶昕昀的小说《孔雀》,讲述了一个有些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
因事故导致双腿瘫痪的女子杨非,遇到一位前缉毒警察张凡,两人之间发生了微妙的连接。小说的核心在于讲述杨非的命运,但不经意间就带入了时代的印记。而云南边陲的地域背景,也给故事增加了异样的风情,颇能吸引笔者这样身处江南的读者。此前叶昕昀从未尝试小说写作,但对阅读的热爱、对生活的敏感,使她不自觉地蕴蓄了小说写作的土壤,一有合适的机会,那土壤里就开出了艳丽的花,如这篇令人惊艳的《孔雀》。
余华这样称赞《孔雀》:“叶昕昀不断地写开去,又轻松地写回来,行云流水般的自如,而且描写与刻画准确到位。在这篇不到两万字的小说里,呈现给我们的是远远超过篇幅的丰富。在这样一篇有着完整故事,并非开放结构的小说里,叶昕昀写出了开放性,叙述面向了最大化。”
当我们深入生活的本质时就会发现,无论身处何地,人们的生活归根结底不外乎饮食男女。生计问题是首要问题,如杨非的父亲放下尊严为女儿去争取一份工作。而高中同学“胖子”对杨非的施暴、杨非母亲的离家出走等等,则展现了情欲的阴暗面。然而杨非却试图超越这些现实的桎梏,向往着孔雀开屏般华美缤纷的精神世界。
容貌姣好、身材窈窕的少女杨非,跳着杨丽萍的孔雀舞时,心中存着美好的幻梦。现实却以最残酷的方式将其击碎。如今的她就像寺庙里豢养的那只孔雀:本该是受保护的濒危物种,却因长期禁锢而毛色黯淡;正如杨非自己,从光鲜亮丽的舞者变成对世界充满戒备的伤残者。所以她时时牵挂着孔雀,虽然每天都去喂它,但并没能把它照顾好,正如她还未能有强大的力量面对过去,保护自己。她试图屏蔽记忆,但记忆在噩梦中时时来袭,那种压抑和窒息的感觉,那种熟悉而恒久的绝望,挥之不去,成为淹没她的冰凉黑暗的深海。
张凡与杨非初次见面时,系着一条黑色皮革的腰带,印着老虎头的金属闪着光。第二次见面,他的军绿色衬衫上有着炙热的汗味,带着腥气。有读者将健硕挺拔、具有传奇经历与英雄气概的张凡的出现,视为对杨非的救赎,从而苛责作者叶昕昀身为女性,其创作却未能跳出男权叙事的窠臼。
这或许是一种误读。两个各自背负伤痛与隐秘的不幸者,在看似克制实则暗流涌动的对话和肢体接触中,通过互相倾听与温暖,建立起深刻的心灵连接,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凡”的幸福。尽管这幸福可能是脆弱的,甚至带有几分幻想的色彩。当人们沉浸在这种珍贵的情感体验中时,又何必执着于用性别、阶层等标签将人简单归类,陷入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呢?权力结构固然是一种有效的分析视角,我们或许难以完全挣脱它的罗网,但身处网中的人们,却也在不断编织着新的关系网络。人性的复杂与微妙,远非任何一种理论可以“一言以蔽之”。
杨非实际上是张凡少年时的一个美好的梦。翩翩起舞、长发及腰的少女杨非,穿一条白色的裙子,裙尾拖地,上面都是绿色的孔雀羽毛,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正如同他的飞行员之梦。他来到杨非身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于少年时求而不得的遗憾的补偿。但在相处的过程中,他真心爱护杨非,给予杨非情感的慰藉与欲望的释放;这个过程也不是单方面的施舍,而是双向的救赎,他从杨非那里,也感受到同样的暖意。他带她挣脱记忆的枷锁,带她一起去看飞机翱翔天际;但最珍贵的,是他始终紧握她的手,引导她缓缓降落。
也许缓缓降落并最终安全着陆,只是一个终究要幻灭的梦,但此刻,先让我们乘着孔雀那鲜亮的绿羽,在梦中飞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