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百花文艺出版社陆续将孙犁先生的新作结集出版。仔细读过后发现,其中一些创作于不同时期的作品之间相互关联,真切地反映出孙犁先生的人生经历及心路历程。
在1979年出版的《晚华集》中,有一篇以《听说书》为题的散文,描写了孙犁先生童年时的一段经历。
文章说的是某年秋后,村子里来了三个擀毡匠。他们安顿下来后,靠晚间在大街上演唱西河大鼓《呼家将》招揽生意。村里的书迷们对他们的表演艺术赞不绝口,走街串户地为他们张罗生意。说书人则在演唱中不断地增添“枝节”以拉长演出过程。
时至冬季,书场从街头搬进了茶馆。村里需要擀毡的人家大多都已完工,可人们翘首以盼的“呼延庆打擂”的精彩桥段却迟迟未至。几位痴迷评书的乡亲,又开始忙着帮擀毡匠们招揽新主顾。直到年关将近,擀毡匠们见村中已无生意可做,没待讲到“呼延庆打擂”就草草收了场,给听众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1992年春天,我在刚出版的《如云集》中看到一篇题为《听乡音》的散文,不觉眼前一亮,心想这莫非是《听说书》的姊妹篇?结果还真如我所料。
孙犁先生在文中提到:一天晚上,他无意间收听到河北人民广播电台播送的西河大鼓《呼家将》。于是就期盼着接下来能听到“呼延庆打擂”的内容,补上童年时听这部书留下的缺憾。不巧的是,此番听到的《呼家将》却已经播放到“呼延庆打擂”之后的内容。他不由地发出了“最热闹的场面,是命定听不到了”的感叹。
尽管如此,余下的半部《呼家将》还是成为孙犁先生每天必听的“保留欣赏节目”。其原因正如文中所言,对年近八旬、自幼离乡背井的孙先生来说,西河大鼓不仅是一种“一听就使人入迷”的说唱艺术,而且成为蕴含着无尽的乡情、令他魂牵梦绕的“乡音”。孙犁先生在文中表露的这种真情,令我感同身受。
我的家乡任丘位于冀中平原、白洋淀东岸,那里也是西河大鼓生生不息的一片热土。虽然我在幼年时迁居天津,但在学生时代几乎每年都有机会回到家乡。1964年暑假时我回乡小住,恰逢村里正在演出西河大鼓。那天晚上,我跟两个小伙伴一起来到小学操场上,见那里已经亮起一盏大瓦数的电灯,灯下支起的那面伴奏用的鼓显得非常醒目。一张课桌上摆放着茶壶、茶碗和一盏备用的汽灯,周围已经坐了不少观众,一些人还在陆续进场。演员与琴师都是从邻村请来的,他们上场时还不停地跟一些熟人打着招呼。
那次演出是以一段人们耳熟能详的绕口令《玲珑塔》开场的。我觉得,与收音机里播送的西河大鼓相比,这位演员的韵调显得更富有冀中特色。
接下来演唱的传统书目《二郎神斗悟空》,把人们的情绪带入了高潮。其中“二郎神”的一句唱词“你要是想着钻炕洞,我就上房堵烟筒”,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今年“六一”儿童节当晚,当我在电视台播映的影片《小兵张嘎》中,看到嘎子堵了胖墩儿家烟筒的场景时,竟然回想起这句在60年前听到的、极具乡土特色的唱词。
可见,西河大鼓也早已成为令我难以忘怀的“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