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很多文人一样,生于北宋、卒于南宋的著名科学家、文学家、音乐家王灼并无自传传世。清代黄廷桂等监修的《四川通志》虽然有传,但只寥寥二十言:“王灼,遂宁人。文词古雅,隐居不仕。所著《糖霜谱》一卷。”
稍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出了王灼的字号与主要经历:“灼字晦叔,号颐堂,遂宁人。绍兴中,尝为幕官。”晦叔,彭作桢在《古今同姓名大辞典》中记作“晦升”。颐堂,王灼的著作除《颐堂先生文集》五卷外,《颐堂词》一卷亦以此号冠名。幕官,即幕府文职僚佐,又称“幕宾”“幕僚”“吏师”等。
有道是:“所有的自传都在讲故事,而所有创作都是一种自传。”如今要更为详细地了解王灼的生平事迹,还得从他的创作入手。
王灼卒年存疑,他的《答戴时行》一诗提到“如今四十已知非”,《次韵李士举丈除夕》组诗之三里有“平明六十春”一句。今人先考证这两首诗的写作时间,然后再据之推断王灼的生卒年,得出五种看法。本文暂从第四种看法:生于崇宁四年(1105),卒于淳熙二年(1175)。
靖康元年(1126),王灼在成都求学。在此期间,他曾游览都江堰,并留宿于崇德祠下。八年之后,他写了一首名为《宿崇德祠下望青城诸山》的五言诗,来回顾这段经历,曰:“昔年来就学,颇熟青城面。虽无寻山分,犹喜旦暮见。违去八寒暑,梦想无时休。谁意俗士驾,复作山下游。晚云蔽高峰,怅望久拄颊。山灵岂猜我,未许相投接。晨兴云散尽,秀色矗亭亭。还如故人眼,不改旧时青。愧非自由身,又复尘中去。他日访麻姑,问讯山头路。”
崇德祠,宋时又叫“崇德庙”,在永康军“军城西门外山上”,乃“秦太守李冰父子庙食处”(范成大《吴船录》卷上),即今二王庙之前身。王灼在崇德祠下望青城诸山,说白了,就是在岷江左岸远眺右岸之西岷诸山,青城山是其中之一。
千里岷山被滚滚岷江力劈为二,一支为西岷,一支为东岷。东岷诸山属龙门山脉,崇德祠就位于其中之玉垒山间。西岷诸山属邛崃山脉,在今都江堰市境内的均可统称为“青城诸山”或“八百里青城”。晚云蔽峰,高不可攀;晨云散尽,秀色可观。然而由于俗务缠身等原因,王灼终“无寻山分”,没能身临青城山,只在崇德祠附近一早一晚遥望过而已。八年飞逝,亭亭矗立的青城诸山仍让王灼“梦想无时休”。
青城面是指青城山的面目,属于拟人手法。这个“青城”呼应着诗题之“青城诸山”,即包括今天的青城山、赵公山等在内的西岷诸山,杜甫所谓“西山”。
俗士驾,典出南朝齐孔稚珪《北山移文》:“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王灼以“俗士”对应自己的幕僚身份,透露着不甘与无奈。
拄颊,即范成大《石湖居士诗集》卷八《次胡经仲知丞赠别韵》“先生有道抗浮云,拄颊看山意最真”之拄颊看山。典出《世说新语·简傲》:“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 王子猷做了车骑将军桓冲的参军。桓冲对他说:“你在府里已经很长时间了,最近应该处理点事务了。”王子猷并不回答,只是看着高处,用手版(中国古代臣下上殿面君时的工具)支着脸颊说:“西山早上很有令人爽快的空气啊。”王灼遣用这个故实,主要表现自己萧散不俗的精神状态,与前面“俗士驾”、后文“又复尘中去”的现实处境,可产生一种矛盾冲突的张力。
山灵,即为山神。“山灵岂猜我,未许相投接”,也就是“山灵嫌俗驾”(语本陆游《剑南诗稿》卷三十三《游山舟中遇风雨戏作》诗)的委婉说法。不是我不想上山,而是山神嫌我俗不让我上,王灼为自己未登青城山找了一个别致的理由。
还如故人眼,不改旧时青。这里还是用拟人手法,拿青眼(典出《晋书·阮籍传》)之青比拟青山之青,同时用“青”照应前文的“青城”。
麻姑是“沧海桑田”“东海扬尘”等神话故事的主角。王灼暗用“又复尘中去”之尘(凡尘)双关“东海扬尘”之尘(尘土),从而顺势引出“访麻姑”云云,而“麻姑”又可双关青城山“麻姑洞”,颇具含蓄蕴藉之致。王灼希望他日退出仕途、恢复自由身时,可以去访问一番。
《宿崇德祠下望青城诸山》全诗每四句变换一次韵脚,抑扬顿挫,真有群山起伏之感。其中“违去八寒暑,梦想无时休”十字更是真情款款,一往而深,让人想起晚王灼20年出生、同样当过范成大手下的陆游,其《蜀使归寄青城上官道人》诗云“轻别青城十二年,至今客枕梦林泉”,也对青城山有着绵绵无绝的怀念。唯一不同的是,陆游上了青城山,而王灼似乎终生未上,好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