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有人伐木,有人打井(2)
两条翻着新鲜黄泥的机耕道,从两边山垄包抄上去。山坡像一个锅盖头。我从山沟上去,登上山梁。两个伐木工人在山梁伐木。山剃得光光的,树、藤、竹全被电锯吃了。我给伐木工人散烟,说:你砍杉木,杂木得留着,没了杉木,杂木长得很快。
杂木又没什么用,当柴火烧都没人要。伐木工人吸着鼻子,吸着纸烟,说。
杂木长起来太好看了,百看不厌。我说。
看老婆我都看厌烦了,树看不厌烦,我就留着杂木。伐木工人说。他端起电锯,吱吱吱吱,继续伐木。锯刀挨着树根吃进去,黄木屑飞起来,杉树岿然。他用手猛推树,沙啦,树倒下了。他锯树丫,锯树头,横切一锯,分为两截。树截面紧缩着年轮,一圈圈,树脂沿着树皮层渗出来。树脂白白的,如刚刚上锅的姜糖。我摸了一下树脂,黏黏的。树屹立在山坡上,招展蓬松厚密的绿冠,远看像一座绿塔,近看像一匹绿瀑。树一直屹立着,该有多好。我用手指丈量了杉木的胸径,问:有15厘米粗了,得长多少年?
25-30年,这块山地肥,树长得快。伐木工人说。
下了山麓,见两个人在山塘下的菜地打井。菜地没种菜,种了两株橘树、一株山樱、两株细叶楠、一株山乌桕、一株桃树、一株罗汉松。树苗矮矮的。我看不出种树人的章法,选树种没有逻辑,可见种树人是个随性的人。菜地北角竖立了一个3米之高的井架,三根杉木撑起一个三角菱形,中间一根横木安装了转轴,转轴连接一个摇把。一个打赤膊的男人摇摇把,绳落进井洞,把簸箕摇上来。簸箕装满了黄泥。我见过打井,但都是机器打的。我对摇摇把的男人说:我来摇摇把,你拉井绳,可以省力一些。
一簸箕泥有什么重的。摇摇把的男人说。我觉得他不像个打井人,像个开船的舵手。他慢慢摇,转轴干涩,木质摩擦木质的声音也干涩,嚓嚓嚓响。井绳咿咿呀呀地拉动转轴,簸箕慢慢提上来。井洞里的人在说:黄泥冒水了,好冷。
我探头一看,井洞里的人满头黄泥,衣服全是黄泥。他抬头看我,泥浆脸上露出两只乌黑黑的眼睛。井口直径约八十厘米,被篾竹片箍着,绷紧。被篾竹片绷紧的井口,不会落泥,也不会塌方。摇摇把的男人抱着簸箕,把黄泥倒在枫香树林里。井已经打了三米多深,井下有微弱的光线。泥浆脸的人用木鞋掌圆形井壁,啪啪啪,掌得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