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土豆很简单,在地上挖个小坑,把带着芽眼的土豆块埋进去就行。它就这么悄没声儿地在土里生根、发芽,长出一大片一大片的叶子。
初夏的某一天,在一行行深绿色的土豆叶子中间,人们会忽然发现好多指甲盖那么小的白花羞答答地开了。白白的小花瓣,中间顶着一点点嫩黄的花蕊,还挺好看。土豆花就这么静悄悄地开着,然后,无声无息地落了,化进泥土里。就像农人流下的汗水,渗进地垄沟里。
在一年最热的大暑天,土豆成熟了。村里人刨土豆得挑个好天气,太阳热辣辣地晒着,我们小孩拽着土豆藤蔓,父母一铁锹铲下去,我们就跟着连拔带拽,把一窝窝土豆从土里刨出来。干上小半天已热汗直流,腰也累得直不起来。这时候,父亲总会招呼我们:“去,捡点干树枝和枯土豆秧子来,烧土豆吃!”
我们一听可高兴了,立刻跑去捡,然后手忙脚乱地生起一堆火,再等火烧成一大堆带着余温的灰烬,最后用树枝从灰堆里扒拉出烤熟的土豆。土豆烫手得很,一人分到一个,都开心得合不拢嘴。烤好的土豆外面焦黑焦黑的,里面却粉糯滚烫。我们呼呼地吹气,让它快点儿凉。当把土豆外面那层焦黑的皮撕掉,露出冒着热气的金黄瓤子,母亲这时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小包白糖,招呼大家蘸白糖吃。迫不及待地咬一口蘸了白糖还烫嘴的土豆,那味道又香又甜!
父亲告诉我们,土豆既是蔬菜也是粮食,青黄不接时,土豆就成了救命粮。有土豆在,村里人遇荒年灾年也不怕饿肚子。
去年路过一小片土豆地,看见有人在刨土豆,脑中浮现米勒那幅名画《晚祷》:晚霞如血,远处教堂的钟声穿透暮色而来。旷野上,一对农人放下简陋的农具,俯身默祷。他们破旧的衣衫沾满泥土,身旁仅有两小袋新掘的土豆,在苍茫大地上渺小如尘芥。那一刻,他们肃穆静立的身影无比虔诚。
是呀!童年那些在灰堆里飘散的烤土豆香气,直到今天想起来,感觉还带着那份沉甸甸的温暖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