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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2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今晚报

客居深山

日期: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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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8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二十、山窗(3)

  葱长到半寸高,山矾树的叶子全黄了。我折一根细枝,啪一声,脆断,火柴杆一样脆。山矾树死了。叶黄,不卷不落。三棵竹柏也死了,树叶深绛,不卷不落。竹柏修了冠盖,看起来像一朵巨大的雀斑蘑菇。

  山矾树有5米多高,树杈分层向上生,渐渐收拢成一个树冠。在它没有死的时候,树叶繁茂,树冠如一股喷泉。长尾山雀很喜欢在树上嬉戏,嘁嘁欢叫。但它慢慢黄了下去。叶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很不容易被发觉。厚实的绿叶遮住了树杈,主叶脉却泛起金线似的黄丝。叶脉的金黄之色,慢慢向通向叶缘的支叶脉扩散,如荒火在野地蔓延。叶子半青半黄,叶绿色素日复一日消退,最终杳无影迹,叶子黄如一片金箔。不注意叶色的人,在某一天突然发现树叶黄得让人震颤,才猛然知道,这棵树还没活过一个季节。

  我是每天都要注意叶色的人。叶色即生命之色,也即时间之色。时间是有气味的,也是有颜色的。树在不同的季节,会有不同的气味和颜色。如山矾,在暮春初夏之时,树皮、树叶都会生发一种淡雅的清香,叶色则是凝重的新绿;暑气来临,清香消失,继而是涩香,叶色则是醇厚的深绿;入秋之后则是芳油香,叶色则是油油的墨青绿。

  山矾是我喜欢的树。窗外的这棵山矾树,是我唯一见过的死树。它的树叶一直黄着。我每天打开窗户,看满树的黄叶,叶就那么黄着,黄着,黄到我心里。

  看一个人,是这样的:不厌其烦地看,这个人便住进了心里。心里有一个神庙,供奉着诸神,不厌其烦去看的人,成了诸神之一。看星空也是这样:无数的繁星,密集而疏朗,只有风、水流、眼神得以流过其间,高古而亲切,神秘而透明。星空便倒映在心里,成了湖泊。看一棵树也是这样:树被镂刻进身体,自己是树的替身,或者说,树是自己的替身。

  万物皆为我们镜像。在万物中,我们可以找到另一个自己,一个隐藏很深的自己,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窗外,北山既遥且近。可以目视的地方,都很近。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山体森林分布的状况、山梁的走向、山巅的形状。甚至可以看清主要分布的树种:湿地松、黄山松、杉树、枫香树、朴树、乌桕树、黄檫树、梓树、油桐、泡桐。在傍晚,我沿着山边小路,抄过一道矮山梁,便进入了鱼篓形的山坞。这个山坞,我走了无数遍,很适合一个人走,很适合我这样一个异乡人走——越走越深,直至不见身后的村子,我也因此不必问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