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要宣传这个政策,你们着手准备一下。”暑期下乡之前的简短碰头时,指导老师把一个文件夹递到我手上。我翻开那沓纸页,当目光触及那贯穿整个教育时期的助学金条款时,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的身影总嵌在田垄间。她侍弄的庄稼,总特别精神。可种地是看天吃饭的活计,偶遇灾年,眼见辛苦侍弄的秧苗蔫了、倒了,我便闷闷地难过。这时,母亲就轻轻摩挲着我的头,望着远处起伏的田埂,安慰我说:“娃,难道因为怕天时不好,就不下地了吗?你看,咱家地里的苗,底子打得足,根扎得深,就算老天爷不赏脸,糟践的也总会少几分。土地从不哄人,你流多少汗,它就还你多少粮。”
母亲极少提及她的读书时光,那仿佛是一个极其遥远又模糊的影子,我只隐约记得她似乎是上过几年学的。多年以后,我才知晓,母亲姊妹众多,家中无力支撑,便让那个曾代表学校去县里捧回数学竞赛头名的女孩——也就是母亲,辍学归家。辍学的母亲,像是失了魂。终日无言,扒完饭食便倚着门框呆坐,目光空洞地投向不知名的远方,瞳仁里熄灭了所有光。家人忧心她,几番向外公苦求,终是徒劳。月余光阴,母亲才重新攥起锄镰。而她心底曾向往的读书声,从此便彻底湮没在灶膛的柴火噼啪与田垄的尘土飞扬里,再未响起。
“你发什么呆?”队友的手掌突然落在我肩头,将我从记忆的深潭里猛地拽出。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纸上印着的助学政策条文,方才还觉轻飘的纸页,此刻仿佛有了千钧的重量。我仔细地读着,仿佛要将那些条文烙进心底。
夏日的上午,大地滚烫,柏油路仿佛浮起一层白烟。汗水早洇透衣服,湿漉漉地贴着脊梁。我腋下夹着一沓宣传单,一张张宣传单递出去,如同向风里抛掷的种子。
“不归我们管,那是他爸妈的事!”一位老妪,枯枝般的手一摆,那纸片便轻飘飘落在尘埃,沾了灰土,如同被弃的秋叶。又遇着一位汉子,跟我们开玩笑说:“你们不是诈骗吧?”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停了下来,是位面庞黝黑的中年男人,他接过那页被我的汗水浸软了边的纸,目光在字里行间缓缓移动,仿佛在贫瘠的土壤里辨认着新芽的痕迹。末了,他抬起眼,瞳仁深处倏然亮起一小簇微光:“这东西……当真能帮上忙?”声音里带着试探。那一刻,方才如巨石般压在心里的挫败感,竟被这一句探询悄然撬动了一角。再望去,街角那位曾摆手的老妪,竟也远远地、迟疑地朝这边张望着……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那位老妪向我走来,却陡然变成母亲的模样。她问我:“我还想上学,政府能给我贷款吗?”我一时哽咽,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