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末至清代中叶,江南望族顾名世家族历代女眷创作了“顾绣”。这一流派深受文人雅趣的影响,将书画境界融入刺绣技艺,绣品不仅栩栩如生,更有其他刺绣难以匹敌的高雅画韵,对后世影响深远。甚至在清代中后期,江南一带较有档次的绣品皆以“顾绣”命名。有研究者认为,《红楼梦》中提到的被贾母爱如珍宝的“慧纹”,原型就是顾绣,“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
顾绣虽备受赞誉,它们的创作者——顾家深闺中的寂寥女子却少有人关注。当代作家王安忆以顾氏家族的兴衰更迭为原型,创作了小说《天香》。全书以松江申家“天香园”为主要背景,核心人物是家族中的三代女性。婆媳、妻妾、妯娌……关系看似错综复杂,却不像时下网文热衷的“宅斗”那样庸俗不堪,更多地展现出女子之间的相互扶持。正是这些看似柔弱却坚韧的女子,在醉心于游冶玩乐的申家男子无力支持家业时,勉力支撑起家族,实现了生命的价值。
“天香园绣”在申家的诞生,竟源自家族长子申柯海的一次无心之举。柯海的妻子小绸来自书香门第,心高气傲,写得一手好字。这对少年夫妻虽有蜜里调油的时光,却因性格不合逐渐产生了罅隙,“小绸一个人躺在绸被窝里,帐幔上的丝绣还是新鲜的颜色,枕上人已经不回房了,眼泪流个不停。”柯海在去苏州游历时,对宫廷织工闵师傅家文静灵巧的女儿动了心,将她纳为妾室,“绫子的衣裙,白底上一朵朵粉花。一双细白的手拈着针,凭着花绷一送一递,绣的也是小朵小朵粉色的花”。此举使得小绸和柯海的关系彻底破裂。柯海短暂的新鲜感丧失后,刺绣便成了闵女儿对抗寂寥的唯一方式。原本与之敌对的小绸,在丈夫的弟媳妇计氏的调和下,渐渐改善了和闵女儿的关系。闵女儿的绣工和小绸的文墨结合,让“天香园绣”初具雏形。申家的女眷形成了在天香园的白鹤楼上相聚刺绣的习惯,“楼的规制并不大,仅一楹,但有三叠。第二叠、第三叠全是杉木铺地,就隔潮,四面环窗,虽小却敞亮,翘檐长长地伸出,系着琉璃铃铛,风一吹,丁零当啷。”在这处小天地里,她们施展才华,排遣愁闷,“这么多的时光几乎就是用针线绣成的”。
光阴流转,申家迎来了下一代的新妇。小绸的侄媳希昭擅长作画,令小绸萌生了引她学绣的想法,“希昭的眼睛流连过来,最终停在床上方的帐屏。这是屋内唯一有颜色的物件,格外显得灿烂。丈二横幅的祥瑞图,十种花卉走兽连成,以牡丹为左首,向右依次为云龙、祥凤、山虎、苍鸟、瑞鹿、天马、松鼠、鹔鷞,灵芝收尾。”但希昭最初并没有对刺绣产生兴趣,直到沉迷弋阳腔的丈夫弃家而去,浪荡在外,她才在针线中找到了安慰和人生的方向,她集前辈之大成,将刺绣升华为绣画,名动一时。与之对照的,则是申家的日益衰败,甚至要靠希昭刺绣的四开人物画屏换取昂贵的寿材。当小绸的侄孙女蕙兰出嫁时,家族更是左支右绌,不复往日风光。
新婚不久,蕙兰的丈夫便撒手人寰,面对夫家和娘家的败落,蕙兰只能凭借刺绣支撑家业。和上辈、上上辈不同的是,蕙兰开启了收徒传艺之路。她对婶婶希昭说:“草木楼阁说朽就朽,绣品可是口口相传,代代相传。”最终,“天香园绣”走下云端,在江南发扬光大,写下了“字字如莲,莲开遍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