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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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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单衣趴在冰上 三天三夜不敢动

日期: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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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3版:特稿       上一篇    下一篇

  静海区大邱庄镇大屯村人徐继荣,今年104岁了。作为亲历过抗日战争的老兵,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都是烽火的印记:后脖颈和腹部的伤,是鬼子刺刀留下的;肚子上的胸腹疝,是炮弹碎片炸开的痕迹;还有那些没在身上留痕的记忆——绝境中的逢生,炸药堆下熬过的七天七夜,冰天雪地里的血肉模糊。17岁被抓去东北当劳工,19岁翻墙参加八路军,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浓缩的抗战史诗。

  少年投烽火:暗夜离乡赴沙场

  鬼子进天津那年,17岁的徐继荣和14岁的弟弟被一起抓走,一路辗转送到了东北当劳工。“冰天雪地里的日子,罪受得没法提”,后来他总对子女说,能活着逃回来,全凭一股“不能死在鬼子手里”的劲。摸黑钻林子、扒煤车、讨剩饭,一年多后,两个半大孩子竟真的跌跌撞撞回到了天津。

  回村后,他去静海八里庄给地主扛长活,手掌磨出厚茧,心里总烧着一团火,直到听说“八路军来了”——这支专打鬼子、为穷人做主的队伍,让他看到了盼头。白天装作如常,半夜里,他摸出白天省下的饽饽——那是给地主家的狗准备的。狗叼着吃食闷头啃的空当,他借着月光翻过高墙,身影一歪就融进了夜色里。“这一走,就不是扛活的了,是八路军的人。”

  家里因此遭了劫难。原来他在京津冀的战场上拼杀时,被村里的汉奸远远瞅见,转头就告了密。汉奸带着鬼子找上门,老爹被吊在房梁上灌了一天凉水,老娘头顶被枪托砸得血肉模糊,可老两口咬着牙,一个字没吐露。后来徐继荣总说:“爹娘的骨头比石头硬,这才让我能安心在战场上拼。”

  血火生死场:刺刀入骨守山河

  在与鬼子开展的游击战里,徐继荣成了冲锋队的班长,兜里揣着毛主席的“十六字诀”,腰里别着土造手榴弹。他所在部队正是刘邓大军,不仅亲历了抗日战争,之后还参与了淮海战役,在纷飞战火中,他的身影始终坚定。

  最狠的一次白刃战,高粱地里敌我搅成一团,鬼子的刺刀“噗”地扎进他后脖颈,又划开腹部,鲜血顺着衣襟淌进绑腿。他红着眼顶开敌人,近距离扣动扳机,直到战友拽他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浑身是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更惨烈的一场战役,炮弹呼啸着砸下来时,他正猫腰转移,猛地被气浪掀飞,跌进了野外的茅厕里。硝烟散尽后,1500多人的团,最后只剩三个活口。打扫战场时,友军战士在秽物堆里摸到一只还在动的手,才把他拖了出来。“浑身臭得能熏死蚊子,可活着就比啥都强。”只是腰伤从此落下根,阴雨天疼得直不起身。

  端炮楼那次也险到极致。天摸黑,他负责点土制炸药包,导火索“滋滋”冒火星,刚要撤,“轰隆”一声巨响,碎石泥土劈头盖脸砸下来。他被埋了七天七夜,渴了舔墙缝的潮气,饿了就咬牙忍着,直到友军扒开碎石堆,听见底下微弱的哼声,把他刨了出来。

  冬天在芦苇塘埋伏更难熬。穿着单衣趴在冰上,三天三夜不敢动,睫毛结着冰碴。撤退时一站起来,肚子上的皮“嘶啦”裂开,跟冰粘得太牢,硬生生撕开一道血口子。“那时候哪顾得上疼,就想着别让鬼子跑了。”

  最险的一次,他肚子被炮弹碎片炸开,肠子都露了出来。军医在老乡家找块干净布,就着煤油灯粗粗缝上,他躺了半个月,又爬起来扛枪。“现在肚子大,不是胖的。”大女儿徐振慧说,“前些年检查才知道,那是胸腹疝,胸膜腹膜早就没了,是硬撑着活下来的。”

  智勇斗豺狼:巧计制敌显神通

  徐继荣总说,打鬼子不光靠勇,还得靠“鬼点子”。在对敌斗争中,他和战友们琢磨出不少灵活的战术:端炮楼时,必定白天悄悄摸清楚敌人的岗哨和路线,等到夜里才动手,借着夜色掩护突袭;有时候把枪支或树枝顶着帽子插在地里,远远看去像一个个埋伏的战士,能把鬼子的注意力引过去,趁机转移或包抄;掩护大部队撤退时,他让战友们把鞋倒过来绑在脚上,走出的脚印看着像往反方向去的,鬼子果然被迷惑,追错了路,这就是他们常用的“声东击西”法。

  夜里行军更讲究技巧。没帽子,就把“羊肚子”白毛巾围在头上,要么绑在左胳膊上——这暗号隔几天一换,就怕被汉奸识破。黑灯瞎火的,队伍没法看清前面的人,就靠着“摸脑袋”前进,摸到毛巾就知道是自个儿人,一步步往前挪。

  为了躲避鬼子追捕,他藏过灶台里面的地道,也在坟地里的棺材里待过。有一回在野外躲了几天,实在饿极了,就悄悄摸进河边抓几条小鱼,或是在草窝里掏几个鸟蛋,硬是没惊动敌人。

  家国系心头:军装寄情传家风

  104岁的徐继荣,如今衣柜里最整齐的还是那身军装,每天都要穿在身上。“不爱穿别的,就爱这身绿。”小儿子徐振宽说,父亲总念叨:“跟牺牲的战友比,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那时候,有两个战友就住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他对战友的感情特别深,逢年过节或者突然想起时,就会立刻让我去看望他们。要是没及时去,他一晚上都睡不着觉,只有等我看望完、对方来电确认情况后,才能安心睡下。在他心里,战友比亲人还要亲。”

  转业后在铁道部工作,日子刚安稳,徐继荣一天突然收拾好行李,说要响应党的号召回静海支援农村。妻子愣了半天,看着他眼里的坚决,啥也没说就跟着回了村。徐振宽说,国家发的安家费,父亲全部给村上修了大队部,自家的老房子旧了,他总说“能遮风就行,浪费那钱干啥”。后来孩子们几次想修,都被他拦了,那间老房子就这样守着岁月的痕迹,一直保持着原样。改革开放后,他还主动为村里的企业办理免税事宜,一心想着让乡亲们的日子好起来,常说“老百姓富裕了才是根本,国富民强是我这辈子的心愿”。

  老人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老人的大儿子曾是海军战士,在舰炮旁守过万里海疆;其他几个孩子里,有的曾穿上消防制服,在烟火里护过一方平安——不管是穿军装还是制服,骨子里都带着跟父亲一样的“冲劲”:当年他炸炮楼敢往火里钻,如今孩子们遇着险事,也总想着往前站。

  大女儿徐振慧后来成了妇产科主任医师,1993年国家号召援非时,老爷子拉着她的手说:“我们是革命家庭,当祖国有需要的时候,一声令下,我们要冲在前面,你不去,谁去?”又转头告诉老伴儿:“我们的孩子是国家的人,长大成材,要为祖国效劳,怕苦怕流血,那可不行。”徐振慧怀揣着对祖国的热爱,父亲的嘱托,圆满地完成了援外的任务。她在非洲真真切切经历过危险,“子弹就从头顶飞过去,现在想起来还心颤”。

  老爷子总跟孩子们说:“别给国家添麻烦,好好干活,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如今,他一顿还能吃俩鸡蛋、一碗挂面汤,小女儿做的玉米面、小米面、黑豆红豆团子,每次都能吃一个,还不耽误正餐。“阳光好时,他常坐在院里,手指头时不时就摸到脖颈那道被鬼子刺刀划开的疤,沉默地望着远处——身上的每道伤都在轻声诉说:和平来之不易,每个中国人都该记着。”

  记者 穆德旺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