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破缸记(4)
老四师傅做了五十多年的木匠,竖屋架梁,做桌制柜,都是好手。过了五十岁,他的腿骨不怎么好,走路不便,他便留在家中做八仙桌、木楼梯、靠背凳卖。老四师傅见我扛着圆木板,说:这块木板做圆桌面好,还是老樟木。
木板不是正圆,有好几个犄角。做成圆桌面,就得锯圆边。我说。
老四师傅张开大拇指和食指,量木板外圆,量了外圆又量犄角,说:利用犄角,可以做一张八角十四座的桌面,你看看可以吧。
这样的桌子,会不会难看。哪有这样的桌子。我说。
桌子是人坐的,也是人做的。坐得舒服,就是好桌。老四师傅说。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做。桌面中央给留一个三十厘米直径的圆口。我说。
那是火锅桌面的样式了。老四师傅说。
天冷了,需要一张火锅桌。桌脚的尺寸,我过两天告诉你。我说。
回到院子,我又请三茅带飞轮切割机来。三茅给墙角下的土缸切割出一个拱门形,说:你是不是又找到灵芝了?灵芝做盆景很好看。
我说:别问那么多,过三天,来我这里吃火锅,喝喝我陈了五年的谷烧。
我有一个精钢吊锅,是野外用的,我孩子玩野炊,就带吊锅去。孩子长大了,野炊也不玩了。吊锅挂在杂货间的梁上,积了厚厚的灰尘。我取下吊锅,洗了又煮,煮了又洗,才算干净了。锅架移进土缸的肚门,摆上一口小锅做炭灶,燃起硬木炭,就成了一个灶炉。灶炉对着新桌的圆口,圆口架上精钢锅,就可以围桌涮火锅了。
山上的茅竹黄了,树林露出了斑岩的色彩。山巅始终没有露出过,被厚厚的冬雾罩着。岭上的白背叶野桐挂着几片稀稀的麻叶,戴孝帽似的。一排排的白背叶野桐。鸟唧唧地叫着,始终不见鸟的影子。它们叫着北风,叫着流水。鸟声、风声、流水声,纠缠着。冬雾不散,被冻住了。风也不散,被冻住了,于是,风一团团地打滚,像个泼妇。
雪终于降了下来。灶炉早上就燃起,木炭无声地红,一圈圈红出来,翻卷着白色的炭衣(炭灰)。炽燃,是不会有火星的,也不会有燃爆声,而是热气翻涌,像胸内的血。
天下着雪,我们围桌吃火锅。桌面热烘烘,屋子热烘烘。这个时候,我身子不会冷,心也不会冷。一个中年人不会感到冷,是一件宝贵的事。供中年人取暖的东西,太少了。我对三茅说:墙角还有一口破缸,明天,辛苦你来一下,把那口破缸底腰切一个酒碗口大的圆口。
三茅说:要得。等好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