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友人给我面子,一想远行,总盛情邀我同行。而我一律对来人说,一日之内不能往返的,别来找我。
是的,只好坦诚,现阶段我是绕桩的马,被套缰牵绳,无形的缰,隐形的绳。来去一日之内,才是我能接受的半径,在此之外,我有心无力。“拴马桩”说来平常,具体又琐碎,既不重大也不宏伟。牢牢拴我在此的,不过是一屋老小,一堆俗务,待哺的猫鸟,待侍的花木。
他们笑我:沉浸在这样羁绊里,实在不够潇洒。
俗世赠我一身披挂,拖拖曳曳。我是那种如数老老实实领取的,不会抵抗,不知变通,对每种身份都认真,对每份职责都上心。这样的人,大概永远成不了潇洒那一类人物。
不潇洒,才更向往潇洒。
得承认,潇洒真是好看,真有致命的吸引。总是江湖人物,离潇洒更近。快马一骑,背影一痕,孑然飘去,家财留他不住,红颜绊他不住,明的暗的规则他都拒绝,荣的辱的声名他都不屑。这样的潇洒,实在看得人心痒痒。
可是,每逢江湖夜雨,夜幕下万家灯火。身在天涯的人,放眼星星点点,竟发现没有一盏灯在等候自己。那一刻,想被什么牵绊的念头,会不会忽然一闪而过?
旧时,日落西山,马自远方归来,入棚回厩,缰绳会被顺手套在拴马桩上。它们眼见主人家灯下围炉,有孩子的哭闹,有大人的欢笑。窗影往来晃动,终于一切都安静,又听他们鼾声渐起,直到鸡鸣犬吠在另一个早晨,让他们走进另一场忙碌。
它们知道,自己的背上,都是这家人的日子。
被拴住的马,有没有想过逃跑?
我相信在某个时刻,它们一定动过这样的心思。马不属于谁,它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张罗,它们只想自己去张罗。可现在,人都替它们张罗齐了,它们只需被人骑用。这与它们的初衷,多少是有出入的。
挣脱缰绳,驰骋而去,它们不止一回想过,不止一回为此努力。终于机会来了,是缰绳松了,还是主人家一个粗心大意忘了拴桩,它们称心如愿,撒腿欲奔。忽听主人家一声轻唤,它们会不会就此折返,朝着这声轻唤奔来?
真实的拴马桩是有形的,眷念却是无形的拴马桩,永远无法挣脱。
有“拴马桩”的人,总归是有笔负担。一地鸡毛,一身疲惫,总会闪过稍作逃离的念头。可一旦要他长久脱缰离桩,他又会想念起那份负担。
这是我的经验,让人约束的,才能真正让人自由。约束是自由的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