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圆篓记(3)
第二天,我抱着圆篓去了雷打坞。那里有一个约十余亩大的山塘,塘下有一片乔木、灌木混杂林,木荷、枫香、大叶冬青有二十多米高,野山茶、柃木、乌饭树占据了半边山坡。混杂林在一个狭长的小山坳,被一片高大的针叶林包围着。我用一件旧圆领衫套住圆篓,外裹一张塑料皮,以电线扎紧,篓内壁抹了一层蜂蜡,倒挂在一棵山矾树的斜桠。
过了一个月,我去一趟雷打坞,站在山矾树下,瞧瞧圆篓,查验一下,是否有蜂飞进去了。每半个月去一趟,去了十来趟,我再也不去了。去一次,我要洗一次澡,洗一次鞋,洗一次衣服。没有一条路进山坳,钻树林进去,衣服上、头发上、脸上,蒙了很多蜘蛛网,鞋内也沾满了叶屑、黄尘。去一趟,去见鬼一样,土头土脸。
隔了三个月没去,差不多忘了雷打坞还挂着一个圆篓。一个破圆篓,哪值得记挂呢?其实,人就是忘性很大的物种。我们在外生活久远了,会忘记了乡音。归来的人,都不是当年的少年。在城市长居,忘记了头顶上的月亮,忘记了井边的秋千,忘记了杨柳岸。
那个开杂货店的曹师傅,又叫我去捡芋头,我才想起了挂在树上的圆篓。我去新营找那个卖圆篓的大叔,他家门紧闭。一个穿大花棉袄的邻居说,他在去年年底,因病去世了。我很惊讶,说,他好好的壮壮的,怎么就病逝了呢?
还不是那种病,咳嗽、发烧、头疼。他病了三天,都好了,他去砍茅竹,扛了八根茅竹回来,第二天就起不了床。他就这样倒下了。他都没喊疼。穿大花棉袄的邻居说。
你见过牛倒吗?她问我。
没见过。看过别人杀牛。我说。
牛倒下去,是怎么拉也拉不起来的。牛瞪大眼睛看着拉它的人拽绳子,犟着四肢,犟着犟着,眼睛就闭上了,四肢僵硬。人倒下去,也是这样的。她说。
紧闭的门,是一扇木质小门。门的两边,有两个小窗,像两只空洞的眼睛。他的手粗壮,编造的竹器却细腻,有质感。他是一个内心丰富的人,因此他的手格外柔情,从他指尖滑过的篾丝,带有一种恩情。
我问穿大花棉袄的邻居:他还有竹器留下吗?我想买。
人走了一年多,哪还会有物什留下。她说。
雨下了多日,绵绵,细致。又阴了两天。太阳出来了,大地蒙了一层厚霜。黄土路上的水洼,结起冰塑的针状冰凌。潮湿或阴湿的土层,倒竖着冰碴,昆虫冻死在里面。桃浆在桃树凝结,如一颗颗瘿瘤。空山不见鸟。有人在山冈上伐木,电锯吱吱吱作响,杉树的树冠在剧烈地摇摆。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