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五年(770)夏天,诗人杜甫溘死于耒阳(今属湖南),时年五十有九。
因为安史之乱,杜甫晚年流寓四川。在几位老朋友的帮助下,他的生活还算安稳,但他始终渴望回到中原。当他最为倚重的高官严武离开四川回京任职之后,他更下决心离开这里,并在诗中发出誓言:“此生那老蜀,不死会归秦!”然而此时的他贫病交加,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又处处受制于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大历三年(768),杜甫离开夔州(奉节)买舟东下,三月至江陵,留数月,颇不得意,秋末移居公安。当年冬天他抵达岳州(岳阳),原本计划前往襄阳,但因条件所限未能成行,最终只能在今湖南省境内漂泊。得知老朋友韦之晋正担任湖南都团练观察使,驻守在衡州(衡阳),杜甫打算前去投奔他。不巧的是,当杜甫于大历四年(769)三四月间到达衡州时,韦之晋已奉调去潭州(长沙)任职,并于不久后突然去世。这一连串变故使杜甫顿失依靠,心情十分悲痛。
这一年夏天,杜甫是在衡州度过的,生活没有着落,只能向当地幕府中的一些熟人求援。虽然他得到了若干帮助,但终非长久之计。到夏末秋初,杜甫决心北归,他在《回棹》一诗里展现了自己决意北归的心路历程。前八句痛陈自己寄人篱下之误,将病体沉疴归因于衡州湿热的气候;中段十二句勾勒出自己计划前往襄阳隐居的蓝图,寄托着自己对祖籍的归属与超脱之志;末尾几句暗喻自己从炽烈漂泊到宁静归隐的生命阶段。
可惜杜甫晚景凄凉,许多设想只是说说而已。杜甫自衡州启程北返,首抵潭州后即筹划继续北上行程。其计划路线为:先赴襄阳(祖籍所在),继而北上重返三秦故地。这一归乡的决心,明确体现在其在潭州所作的诗中,《登舟将适汉阳》《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幕府亲友》反复申明其即将离湘北归的决意。大历四年秋,杜甫北归心切,在诗中豪情满怀地规划着归乡路线。可是大历四年晚些时候?,诗人却因日渐衰弱的身体不得不放弃北上的计划,最终滞留潭州。
大历五年(770)春,杜甫在《归雁》诗中写道:“伤弓流落羽,行断不堪闻!”此时他已预感到自己永远无法重返中原。这位曾急切渴望北归的诗人,如今却绝口不提返乡之事。究其原因,实乃“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衰病交加的身体状况固然是直接阻碍,而兵荒马乱、归乡后无处容身的残酷现实,才是更深层的隐忧。只是这层顾虑,诗人始终未曾明言。
杜甫晚年在潭州期间,幸得当地任职的亲友接济,生活基本得以维系。其时他有一首著名的长诗《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末段以“公孙恃险”“侯景未擒”等典,暗喻藩镇割据之乱,悲叹中原难返。“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户砧”印证其流寓三载,从大历三年出蜀到大历五年,前后已是三个年头。
大历五年四月,湖南兵马使臧玠作乱,杀掉继韦之晋后担任湖南都团练观察使的崔瓘,长沙大乱,杜甫不得不往南逃难,遂重入衡州,准备前往郴州投奔舅舅崔伟。稍后杜甫由衡州去郴州,于当年夏天抵耒阳,而不幸在此猝然离世。
唐人郑处诲《明皇杂录》载:“杜甫后漂寓湘潭间,旅于衡州耒阳县,颇为令长所厌。甫投诗于宰,宰遂致牛炙白酒以遗,甫饮过多,一夕而卒。集中犹有赠聂耒阳诗也。”大意为杜甫晚年漂泊于湘潭地区,旅居衡州耒阳县时,颇受当地县令冷待。杜甫向县令投赠诗篇后,县令便派人送去烤牛肉和白酒。杜甫因饮酒过量,当夜猝然离世。现存杜甫诗集中仍收录着他赠给耒阳县尉聂某的诗作。
两唐书也有类似的说法,只是细节略有不同。但后来元稹在《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中只说杜甫最后是“扁舟下荆楚,竟以寓卒,旅殡岳阳,享年五十九岁”。墓志铭通常应逝者家属之请而作,行文难免有所避讳。元稹在撰写时完全略去了“饮过多,一夕而卒”这一细节,措辞含蓄委婉,这种做法实属情理之中。杜甫因饮酒过多死于耒阳应当是没有疑问,但后来总有专家觉得杜甫这样因暴饮暴食而去世不大好听,与他“诗圣”的身份太不和谐,甚至认为如果“以牛肉白酒,断送一生,岂不诬枉前贤”(仇兆鳌《杜诗详注》卷首《杜工部年谱》),于是他们提出种种方案来否定杜甫死于牛肉白酒的记载。
杜甫之死带有某种偶然性,完全不影响他的形象。关于杜甫食用牛肉白酒后的死因,存在多重推测:杜甫本有“消渴病”(古代对糖尿病的称谓),饮酒过多也可能诱发酮症酸中毒致死;当时天气很热,牛肉容易变质,不能排除食物中毒的可能性。这场意外死亡丝毫不减损“诗圣”的崇高地位,更谈不上对先贤的亵渎。遥想1255年前,这位伟大的诗人以不到六十岁的年纪猝然离世,实在是中国文学史上无法估量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