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嗜面,是刻进骨子里的。吃面,顺溜、高效。吃面时人人气吞山河, 筷起面落,干脆利落, 从不拖泥带水。单单听呼噜呼噜的吃面声,也会让人心生口水。而当我做客江南,在杭州城里,由朋友带着去吃他们当地有名的汤面——片儿川,才发现江南人吃面的功夫,竟也藏着不动声色的江湖。
片儿川一上桌,香气富有层次感,先是一股雪菜的菜香,后伴着碱面的面香,再有里脊肉的肉香及笋片的笋香。这一碗面,颜色的搭配让人看了极为舒服。翠绿的雪菜,雪白的笋片,褐色的肉片,淡黄色的碱面。这碗面如这座城市,秀气、明快。
那是一碗内容丰富的面。青花碗里,汤色清亮,碱面根根分明地卧着,像西湖边被春雨洗过的柳枝。雪菜翠得鲜活,笋片白如新雪,肉片泛着酱色的油光。一筷子下去,先是雪菜的咸鲜撞上舌尖,接着是笋片的脆嫩,里脊肉的滑弹,最后是面条的韧劲儿在齿间咯吱作响。北方的豪迈遇上江南的精细,竟在这一碗里化成了绕指柔。
杭州城的片儿川店很多,多得像北方遍地的兰州拉面馆。朋友说,这里的片儿川,当地人可当早餐小吃,也可当正餐。很随便地往小店一坐,面是现煮的,浇头是现炒的。一次只做一份面,保证浇头不串味,等面的食客也不急,吴侬软语飘在雾气里,倒比面更先暖了胃。
朋友说,这面是八百年前“移民”来的。南宋时汴梁的贵族南渡,把北方面食的魂儿裹进了行李。杭州人接过老面种,却给它换了副江南筋骨,雪菜代替了酸菜,春笋顶替了卤肉,“汆”的技法让汤头清而不寡。连名字都透着南北妥协的智慧:“片儿汆”太拗口?那就改成“川”,横竖热汤里浮沉的,都是人间烟火。
片儿川,制作倒也简单平常。面条下锅前,雪菜、竹笋、猪肉切成片,(现在多将倒笃菜换成雪菜)在沸水中汆一下,然后下油锅炒制成浇头,再将煮过的面条放入浇头里略煮即成。
我在阳光明媚的杭州城的片儿川面馆,吃着自己喜欢的面食,恍若身在家乡。而随着身边的一声声江南吴语,又把我带回杭州。普通平凡的片儿川,历经时代变迁,却经久不衰。它扎根杭州城,兼顾南北口味,与杭州城的包容相得宜彰,完美地融入这座城市。
纪方亮(摘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