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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9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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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玫瑰与诗意栖居

日期: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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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8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小说中的环境,往往是人物心灵的外化。自然环境如此,人物日常生活的家居环境,就更是如此。在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的自传体长篇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中,他那位美丽聪慧而沉静的母亲,在拜访亲友时,会静静观察那些安静无言的家具、窗帘等,仿佛从中能窥见主人的灵魂。这位母亲,让我想起似乎与其相隔甚远的黛玉,在文化背景迥异的《红楼梦》中,曹雪芹正是借黛玉那一双观察入微又具有深刻的洞察力、高超的审美力的眼睛,带我们初窥贾府那庭院深深的建筑与幽微复杂的人情。

  如果黛玉或奥兹的母亲来到帕乌斯托夫斯基的小说《雨蒙蒙的黎明》中,又会如何想象房屋主人的气质性情呢?我们虽没有她们那样的眼睛,但也可以随着作者富有浓郁抒情气息的文字,开启一场眼睛的小小旅行。

  这所带小阁楼的房子,坐落在俄罗斯一座僻静的小城里。主人公库兹明少校受人之托转交一封书信,在一个雨夜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小城:雨点在古老的白柳里含糊地透出声响,从树叶上往下流;马蹄在桥的木板上叩响起来;乌云散开后,星光在水洼里白灼灼地一晃,又消失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句子,让我想起了中国古老的诗句“清泉石上流”“人迹板桥霜”。时空不同,人性却是相通的,诗与美也是相通的。

  他走进老屋那低矮温暖的房间,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那悬垂在餐桌上的灯盏,灯盏上笼着的没有光泽的白色灯罩,一幅小狗和女孩的画,还有浅绛贝壳做的烟灰碟。这些古色古香的物件,虽然早已不合时尚,却代表着一种和平的、久居的生活:“不慌不忙,该劳动时劳动,该休息时休息,冬去春来,雨天一过又是晴天。”这在战争年代显得尤为可贵和令人向往。

  但是,在这些古老物件中,还有一些别的:比如刚刚采来不久的野花;钢琴上一顶非常时兴小巧的黑色女帽;一本打开的诗集,正好停留在布洛克的诗句——“不可能之中的可能,道路轻轻飘向远方,在远远的路上,头巾底下闪过一道目光……”围绕着这一切的,则是“那种总是带着点儿沉郁、在这样的深夜格外显得沉郁的香水气味”。

  作家还不满足于此,他让这个优美芬芳的房间,如一朵有着丝绒般质地的深红玫瑰,开放在黑沉沉的雨雾中。那屋外的茫茫黑夜,同样有着抒情诗般的优美:隔着几盆秋海棠,有一丛带雨的紫丁香闪映着窗口投下的微光;微弱的雨丝在黑暗中窃窃私语,铁溜檐里,沉重的雨滴在急促地敲打。

  我曾听过这样一个有意思的说法:有些写作者是诗人,也是小说家,不同的身份界限分明。但有些写作者无论写什么,都永远是个诗人,在所有的文字中,都表现出鲜明的诗人气质。帕乌斯托夫斯基显然属于后者。他的散文、小说,甚至那本谈写作的名著——滋养了中国几代读者的《金蔷薇》,也浸润着馥郁的诗意。我至今仍记得其中的一个细节,当作家在野外久久地徜徉时:“一个个水洼中像是玻璃般透明的薄冰下面,可以看到好些气泡。有时这种气泡像是个水晶球,里边包着一片紫红色或者柠檬色的白杨或者白桦的叶子。”这个包裹着紫红色或柠檬色叶子的透明水晶球,是大自然赠予作家最美好的礼物,又通过作家赠予所有有幸读到这段文字的读者,唤醒我们有时几乎是迟钝到关闭的感官和心灵。

  回到《雨蒙蒙的黎明》,主人公库兹明少校羞怯温和,瘦瘦的,个子不高,有着轻微的白发,年近四十,看起来却像三十不到的样子。这位军官战前是个四处迁徙的测量员,骨子里却是个漂泊者、艺术家,是个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诗人。他迷恋生活中一切意外而又单纯的幸福,比如火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白桦树林里的一片空地,秋天的游丝迎着太阳白闪闪地放光;密林、草地、马群和林中小路都一一倒退开去,一片含糊不清的微响……在这个雨蒙蒙的深夜,他仿佛受到某种命运的驱使,来到这个陌生却又使人进来就想微笑的屋子,觉得这一切就像随意掀开的一页书。“谁瞧见了这一页,就会努力去猜想:书里写的是什么,又有些什么呢?”这陌生人家隐秘莫测的生活全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这个如同深红玫瑰般开放在黑夜的房间,会有着一个什么样的女主人呢?在即将到来的雨蒙蒙的黎明,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道路轻轻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