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初的一天,朋友结婚,她老公是河北雄县人,婚礼在老家办,新娘及一众亲友那天凌晨三点就从天津市区出发,十几辆车浩浩荡荡奔向雄县。
太阳还没升起来,车队就到了新郎家的村口,凉飕飕的秋风中,鞭炮声、唢呐声与村民的欢声笑语混合着,一起荡漾在村里村外。进了新郎家的红砖大院,早有等候的知客和新郎的几个亲朋把我们领进正房喝茶,透过窗户望去,院子很大,正中临时垒砌的大灶上热气腾腾,厨师和一众帮厨人员有条不紊地忙乎着饭菜;院子远处,一个临时搭起的木板戏台上,几个描眉画脸儿嘴唇猩红的演员在调试音响、安置道具。
一杯热茶没喝完,就有人往我们休息的屋里搬桌子拎凳子,招呼我们这些送亲的娘家人吃早饭。送菜的小伙子鱼贯而入,一会儿就手脚麻利地摆好了两桌菜,扣肉、四喜丸子、烤羊排、红烧鲤鱼、烧鸡、凉拌猪头肉、卤水酱货等硬菜一应俱全,尤其是桌子中间还赫然摆着两瓶高度衡水老白干。开始,我们都以为是摆摆样子,谁知大家刚围着饭桌坐好,主家找来负责陪客人的两位大哥,一人抄起一瓶,拧开盖就给我们都倒上一大杯,我们推让半天,说不喝酒,可俩大哥太热情,我们拗不过。
正式婚宴是在中午,我和几个会喝酒的人就说中午再喝,天津人没早晨喝酒的习惯。俩大哥很健谈,用我们似懂非懂的方言一遍遍劝酒:早上不喝酒,枉来雄县走;早起一杯酒,想啥啥都有;早酒下了肚,好运挡不住。我们几个不经劝,半推半就间都端起了酒杯,二两老白干下肚,身子热了,气氛也热闹起来,酒宴开始时的一点拘谨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
这时候,院里戏台上的河北梆子已经开戏,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用激越高亢的亮嗓门喊着《龙江颂》:几年前这堤外荒滩一片,是咱们用双手开成良田……快散席的时候,院子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一个又瘦又黑露着肚脐的女孩儿在戏台上开始劲舞。
天津也有一些老大爷喝早酒,是在馄饨铺子里喝。天津卫的居民一般都在外面吃早点,或买回家吃,很少早上在家动火。街上随处可见的馄饨铺子还卖馃子、烧饼、窝头,就着馄饨吃,天津人才觉得熨帖。喝早酒的人吃早点时想喝一口儿,就会要一盘馄饨铺子特有的拆骨肉做下酒菜。
天津卫的拆骨肉,是煮大骨汤的副产品,只有馄饨铺子卖。馄饨铺子每天都要用筒子骨吊高汤,待汤煮好后,捞出骨头,把骨头上早已筋酥肉烂的筋肉和脆骨剔下来,就是拆骨肉。馄饨铺子卖拆骨肉也是让顾客看见铺子每天都吊骨头汤,心明眼亮。
喝早酒的老者吃拆骨肉也有讲究,有的喜欢找馄饨铺子要点葱丝香菜,淋些酱油拌一下吃;有的只要一小碟酱油,蘸着吃,这样吃还有一个妙处,吃剩下的拆骨肉就倒进热馄饨碗里,也不会影响馄饨汤的本味儿。
我家门口的馄饨铺子里总有一个高挑清癯、衣着朴素的老者喝早酒,他吃得慢,喝得更慢。轻啜一口小酒,慢嚼一块拆骨肉,细眯着眼,或是睨视店内,或是眺望窗外,唯独不看杯里的酒和盘里的肉,看着是在品酒品菜,又像是品味曾经的过往和那些令人难忘的岁月。老者刚端起酒杯的时候,手抖得要命,神情也有些恍惚,可喝着喝着,手也不抖了,脸色开始红润,神情也愈加坚毅果敢,甚至,喝着喝着酒,一不小心就把酒杯“咚”的一声撂在桌上,这突然间的一声闷响,能让馄饨铺子里一片“吸溜溜”的喝汤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