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论语》开篇第二句。
在古本《论语》中,“有朋”也作“友朋”或“朋友”。东汉史学家班固《白虎通义·辟雍》说:“《论语》‘朋友自远方来’,朋友之道也。”这里的引文,即与通行本不同。
东汉经学大师郑玄说:“同门曰朋,同志曰友。”可见,“有朋自远方来”,是说四面八方都有人远道而来向孔子求学。
《史记·孔子世家》说,鲁国国政大权旁落,被卿大夫所把持,国君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孔子出于对鲁国政治斗争的厌倦和失望,辞去官职,精修学问,广收门徒,以传道、授业、解惑为乐。《史记》的这段记载,正是“有朋自远方来”的真实写照。
孔子最伟大的成就之一,是创办私学,推行平民教育。人无论尊卑、贵贱、贫富,在他那里,都平等地享有受教育的权利。至少,对于当时的男性来说是如此。
在孔子之前,系统地接受文化教育,是贵族子弟的特权,普通人家的孩子,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论语·先进》有言:“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这里的“野人”,指住在城外的居民,属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所说的“贱人”;“君子”则是住在城里的人,享有“国人”的身份,地位明显高于“野人”。但在孔子的私塾里,“野人”和“君子”的地位是平等的,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就是孔子的学生,都同等地享受到礼乐的熏陶。
关于孔子办学的盛况,《荀子·法行》中有一段生动的记载:“南郭惠子问于子贡曰:‘夫子之门,何其杂也?’子贡曰:‘君子正身以俟,欲来者不距,欲去者不止。且夫良医之门多病人,檃栝之侧多枉木,是以杂也。’”有一个叫南郭惠子的人,问孔子的学生子贡说,怎么你们老师什么样的人都教啊。子贡回答道,我们老师修身正己以等待求学者,那些想来的,他从不拒绝,想走的,也从不阻拦。这就像好医生的门前病人多、矫正器的旁边弯木多一样,因此显得鱼龙混杂。
这种生源复杂的情况,用孔子的话来说,就是“有教无类”。孔子的学生不仅限于鲁国,而是来自诸侯各国。他们仰慕孔子的学问和人品,克服交通不便的困难,跋山涉水而来,三五成群而来,组成了一所开放式的“国际学校”。无论何人,也不管来自何方,教育面前人人平等,孔子秉持这一理念开馆授徒,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之举。
平民教育的施行,大大提升了普通民众的文化水平,他们通往上层社会的道路由此打开,“学而优则仕”不再是贵族子弟的专利,出身寒门的孩子也有了出头的日子。而随着孔子发轫的私学日渐兴盛,蔚然成风,华夏大地很快便迎来了历史上第一次思想解放的高峰——百家争鸣。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说,她对文学的期许是“带来更多的知识和更多的自由”,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孔子。他的私学在社会上普及了知识,同时激发了思想的自由与碰撞。这是孔子的大功德。
孟子曾说“君子有三乐”,其中一乐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孔子充分体会到了这种快乐。当然,跟着孔子学习,也是快乐的。孔子授课,没有固定的场所,树林里、草地上、小溪旁,随时都能开讲。课堂上也不是老师一本正经地照本宣科,而是师生之间像朋友一样相互讨论、启发、切磋琢磨,通常还伴有琴瑟或歌舞以助兴。《庄子·渔父》说:“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这恐怕是孔子的课堂实录,而非杜撰。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即使在遭人围困、粮食断绝的危难之际,孔子也仍然“讲诵弦歌不衰”,更何况平时?乐观、坚韧,不怨天、不尤人,这正是孔子的可敬之处。
俄国文学家列夫·托尔斯泰在《生活之路》中写道:“如果你看到社会制度是坏的,你又想改造它,那么你得知道,为此只有一种办法,即让所有人都做得更好。而为了让所有人都做得好,你力所能及的只有一点:自己做好。”这段话,恰好可以作为弃政从教的孔子的注脚。在礼崩乐坏的时代,他努力做到了最好的自己,也为整个民族留下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