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不是小滋儿滋儿吗!啥时候回来的?在天津怎么样啊?那可是大城市呀,一个月挣多少钱啊?”三大娘的问题连珠炮似的扑面而来。
我的小名叫“滋儿滋儿”。农历八月,关外的早晚已透着凉意,那年立秋的霜来得也早了些。听家里人说,那时我总把肩膀和脖子往回缩,嘴里还发出“滋儿滋儿”的颤音。姑姑笑着说:“这孩子一冷就‘滋儿滋儿’地叫。”爷爷闻声来看,满是皱纹的脸藏不住内心的笑意:“就叫‘滋儿滋儿’吧!这名养人。”于是,“滋儿滋儿”这个乳名便跟着我落地了。
学龄前,家人和邻居都这么称呼我。一个夏天的傍晚,场院里聚满了孩子:有的玩“跑城”,有的扔沙包,有的跳皮筋。没人组织,却自有秩序——想玩什么就凑过去,这个玩腻了就换下一个。一位邻居小姐姐喊我:“小滋儿滋儿,快过来,往这跑!” 正聊天的母亲突然顿住,表情严肃起来:“我们都上学了,有大名,别喊小名了。”小姐姐红了脸,可母亲顾不上这些——在维护子女“体面”这件事上,父母从来“不客气”。这句话像一道宣言,此后同龄人再没叫过我的乳名,只有长辈偶尔提及。再听到时,总像有双温暖的手抚过我的头顶,还轻轻地说:你还是个孩子。
高中住校后,每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去,二奶奶总会拄着拐棍站在村口,慈祥地张望:“小滋儿滋儿回来了。”她的笑容里,盛着整个村庄的烟火气。
后来念大学、工作、成家生子,岁月在忙碌中悄然流转。最长寿的二奶奶已驾鹤西去,可每次返乡,总有些东西岿然不变——比如叫我“滋儿滋儿”的声音,只是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今年暑假,带孩子回老家。小家伙对农村生活充满新奇,在院子里撒欢儿跑,随意串门去人家里玩。我独自在街巷散步,凭着记忆辨认旧居。“三大娘,您老身体还硬朗着吧!”如今的我,早已不介意被唤乳名。听到“滋儿滋儿”这声呼喊,心底竟泛起暖意——恍惚又看见场院里奔跑的孩童,听见暮色中此起彼伏的笑闹。
人到不惑,还能有人用乳名唤你,何尝不是一种幸运?珍惜那些记得你乳名的人吧——也许,这声呼唤终会散入风中,成为岁月里最柔软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