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家家户户都用寨子(栅栏、篱笆)当院墙。站在村东头,向西望去,一方方的寨子,圈起一个个院子。虽高矮不一,花样有别,但看上去,那种错落的美,让人心里舒服。单看一家的寨子,都是整整齐齐的。有的是用高粱秫秸夹起来的,有的则是用棒子秸秆夹起来的。庄稼的秸秆都比较结实,能扛风雨,能挡鸡鸭。最有意思的是,母亲舍不得让寨子根底下的那条土地闲着,总会种上藤蔓植物类的瓜果蔬菜,尤其是豆角。
清明节后,母亲便开始下种了。干瘪的豆角籽浸泡在搪瓷盆里,吸饱了月光与井水,它们会在某个深夜悄然裂开白生生的小嘴儿。于是母亲就把它们种在了寨子根底下。我常常独自蹲在寨子根守着,一边看蚂蚁们排成长队搬运食物,一边等待秧苗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可是我耗尽了耐心,一直也没等到。直到某天清晨,不经意间放眼过去,两片豆瓣似的子叶顶开浮土,露出了黄绿色的笑脸。
豆角花是夏季最矜持的舞者。淡紫色的花瓣在晨雾中半阖,像极了母亲压在箱底的蓝印花布头巾。蜜蜂们醉醺醺地跌进花心,抖落细碎的花粉雨。我和妹妹常摘下带着露水的花串,用草茎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直到黄昏时被汗水浸成褐色的璎珞。
七月流火,豆角们挨挨挤挤地越挂越多,青碧的表皮泛着釉质的光泽,压得寨子直喘粗气。父亲用镰刀割下最肥硕的那截,剥开外衣露出月牙般的嫩肉,裹上面糊炸至金黄,便是我们兄妹解馋的零嘴。而母亲总要把最老的豆角晾在房梁下,任其在秋阳里褪去水分,渐渐蜷缩成褐色的问号,等待某个飘雪的黄昏,与五花肉在铁锅里重逢。
而今,寨子上的风景早已远去,那些曾经在秫秸上蜿蜒的豆角秧,都在智能温棚里按着节令生长。
我蹲在水泥墙根下,忽然瞥见一株野生的豆角秧正从砖缝里钻出来。它的卷须徒劳地抓着混凝土的裂缝,嫩绿的藤蔓在风中颤抖,却依然固执地开着淡紫色的花。这让我想起母亲总爱念叨的那句话:“庄稼人离了土地,就像豆角离了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