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亲查出重病到离去的半年时间里，我天天待在她身边，照顾她。
母亲是去年一月确诊患癌的，那时，我的身体状态也不太好，因为双手肿痛，一直吃中药调理。医生嘱咐，每天吃药的同时，用药渣泡手泡脚，疗效会更好。我原本计划每天晚上10点临睡前泡泡手脚，可没想到，母亲对时间已经没什么概念了，往往才傍晚6点多，她就让我拉好窗帘，准备睡觉。那个点，我哪能睡得着，于是，就摸着黑泡手泡脚。
有一天，母亲像往常一样，6点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我在她的房间里一边泡手泡脚，一边和她聊天。母亲很快就睡着了，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醒了，看见我还在泡，便一脸郑重地对我说：“你回头把水放一边，可别自己去倒，外面路滑，别把你摔着，明天早晨我给你倒。”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母亲这是犯糊涂了。她以为这一刻是四十多年前，我们住在平房里，倒脏水要走很远的路，一到冬天，路面就会被积雪覆盖，她怕我不小心摔倒。
母亲的“糊涂”，二哥也体会过一次。那是去年端午节后的一个午后，天气异常炎热。二哥在母亲家陪护，他躺在床上，似睡非睡。母亲悄悄地起身下地，从床上挑了一床厚厚的被子，给二哥盖上。二哥一下子就清醒了，连忙阻止她，说：“天热，我不盖厚被子。”
过了一会儿，二哥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又听见有声响，睁眼一看，母亲手里抱着刚才那床棉被，又来给他盖。二哥对母亲说：“妈，这天太热了，我不用盖被。”母亲笑着说：“不盖被不行，感冒了怎么办，好孩子听话，把被子盖上。”
还有一次，母亲在医院输液时忽然失忆。她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穿上鞋就要走。我赶忙拦住她，问：“妈，你要做什么，我帮你。”母亲推开我说：“你是谁呀？”我说：“我是你老闺女呀！”母亲答：“我不认识你。孩子们快放学了，我得回家做饭去，要不孩子们回来没的吃！”我说：“您现在在医院呢，家里没有人等着吃饭。”母亲又用力推开我，说：“你是谁呀？你在这干嘛？我要回家给孩子做饭去！”
我一遍遍地告诉母亲：“家里没有孩子等着您做饭，您好好养病吧。”可是不管我怎么哄，她根本不听。后来，母亲可能是太累了，坐在床边，露出困意。我劝了好久，她才同意上床休息，却不让我给她脱鞋。母亲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完全忘了之前的事，又认得我了。
在母亲的最后时光里，这类事情时常发生。当时只觉得可笑，事后回味，却是满满的感动。虽然被病魔纠缠得时常犯糊涂，但母亲爱孩子的心却明明白白。这份爱已经成为她生命的本能，就算忘了全世界，也不会忘记对孩子们的爱。
侯淑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