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十年前,各生产队的场院里都有谷草垛,里面贮存着马一年的饲草。看守谷草垛的活儿,通常由老更官(饲养员)负责。
记得那年父亲从领工员的岗位退下来后,队长便安排他当老更官。父亲把看场院大门的差事,当作一种权力,认为生产队的马草都在自己手里掌握着,相当于自己掌握了生产队的半壁江山。他老跟我们推理,说马没草吃干不动活儿,马干不动活儿地就荒,地荒了就不打粮食,地不打粮食人就没饭吃,人没饭吃就活不成。有时我们听了想发笑,可他却一直认真地继续讲。
那时场院选址时,一般都离屯子很远。听父亲说,主要是为了防火。自从父亲当上老更官以来,我们发现他逐渐变了,变得脾气没了,变得说话声小了,变得不绷着脸了,变得处事也圆滑了,变得不跟社员们拌嘴了。若干年后,我问父亲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性格,他说怕有人因为记恨他而给谷草垛放火。
冬天的谷草垛里,家雀可多了,曾多少次吸引着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但因为谷草垛有父亲看守,我们始终不敢突破这条防线。某天晚饭后,天刚黑,我们鼓起勇气结伴去谷草垛掏家雀。我们刚偷偷越过场院里用来防火、防盗、防牲畜的壕沟,就被父亲发现了。一只家雀都没抓着的我们,吓得抱头就跑。回家后,父亲问我是否参与了掏家雀的行动,我死也没认账。事后我非常自豪,觉得自己像电影里的英雄人物一样坚强,英勇不屈。
冬天的谷草垛,既是家雀的暖巢,也是青年人恋爱的港湾。一旦生产队院子里放电影,父亲就写个小牌子绑在场院门上:禁止烟火。意思是告诉姑娘小伙儿,可以在这谷草垛下谈恋爱,但绝对不许玩火。那时冬天谈恋爱,农村确实没地方去,男女双方只能到谷草垛这个还算背静的地方互诉衷肠。当时,我本以为父亲会阻挠此事,没想到父亲相当开明,仅仅立牌警示众人。多年后,我想到此事,心里不由得佩服父亲的思想超前。
生产队解体后,场上的谷草垛就消失了。正如古语所讲,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了生产队,没了场院,谷草垛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但我每次回乡,一看到老场院就想起当年高高大大的谷草垛,想起一系列由谷草引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