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预约好的就诊时间,我在上午8点准时赶到医院的口腔科,一颗隐隐作痛的蛀牙正等着治疗。在等待医生做准备工作时,我看到对面的诊室门口,来了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
妻子行动迟缓,丈夫紧紧牵着她的手,从走廊到诊室不过几米的距离,他们慢慢挪动了好一会儿。走到诊室门口,丈夫一边跟医生打招呼,一边扶着妻子在凳子上坐好。医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问:“哪里不舒服?”妻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她不说话,却低头搓着衣角。丈夫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示意她张开嘴,指着其中的一颗牙说:“就是这颗牙闹脾气呢,她一吃饭就说疼,凉的热的都吃不了……”医生俯身检查,灯光在那颗牙齿上闪了一下:“这颗有牙洞呀,得先消炎止痛。”
丈夫又指了指妻子的牙齿说:“医生,你再看这颗门牙还能补救吗?说起来,这还是三十多年前,我家老大出生那年,因为孩子夜里发高烧,她急着抱孩子往卫生所跑时,在台阶上摔了一跤,把好好的一颗牙摔断了。那时家里太穷了,她说不影响吃饭,硬是不愿意来医院……”年轻医生用口镜轻轻碰了碰断牙:“一会儿先去拍个片看看牙根情况,如果条件允许就做全瓷修复,做完就跟新的一样既美观又结实。”
“她年轻时可爱美了,自从这颗门牙摔坏了,她就不敢张嘴笑,总是捂着嘴。”丈夫说着,转过头看着妻子笑,还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肩膀,眼角都是笑意:“我说得没错吧?你听医生的话,把这颗牙给整好了,以后就不用捂嘴了,想怎么笑就怎么笑。”这番话说得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乐了,妻子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目光迟钝地瞅瞅医生,身体下意识地向丈夫这边靠了靠。
“不好意思,自从去年得了一次脑溢血,她就变得胆小了,看到陌生人就害怕……”丈夫带着歉意对医生解释,又转过头轻轻拍着妻子的手安抚她:“让医生给好好看看,治好了牙就不疼了,吃啥都香!”
就在我躺下来开始接受治疗时,还听到对面诊室那位丈夫在跟医生说:“大夫,您再给瞧瞧她右边这颗大牙。去年冬天我买了一根甘蔗回去,谁知她只啃了一口就把补的材料硌掉了!其实这事都怪我,早知道会这样,我不买甘蔗就好了……”
治疗灯亮起时,我闭上了眼睛,耳朵却继续捕捉着他们的故事。钻头的嗡鸣声中,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对夫妻紧握的双手,内心深处不禁感慨:一个人要怎样深爱另一个人,才会记得她每一颗牙齿的故事?
走出医院时,阳光正好。我下意识摸了摸刚补好的牙齿,突然很想知道——二十年后的某一天,会不会也有人牵着我的手,向医生细数我藏在牙齿里的故事?
这时,那对夫妻也走了出来,丈夫从兜里掏出纸巾给妻子擦了擦嘴角。妻子竟露出了笑脸,缺了半颗的门牙像枚月牙儿。
我站在原地,突然希望时间能走慢些——不是为我,是为他们。
张军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