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捎来几斤广东高州红薯,蒸食煮食都香甜软糯,所以吃完后,我特意网购又买了些。吃着吃着,便想起小时候老家沂蒙老区的白薯。
那时,家家户户种白薯。种白薯前要先“出薯沟”。割完麦子后,地里撒上农家肥深耕一遍,用铁锨培成一条条鲤鱼背一样的垄,垄下自然就是小沟,一条垄一条沟一条垄一条沟……整整齐齐向远方延伸。
“出薯沟”之前,村民们已经育好了薯苗,或通过赶集买好了薯苗。下过雨后,家家户户就开始去地里“压白薯”。下过雨的泥土很松软,劳作的人先用木棍戳一个小洞把薯苗根放进去,再用手对着根部压一压进行固定,每棵白薯苗之间相隔一段距离。白薯苗吸收天地日月精华,餐风饮露,很快长成长薯秧在地里四下乱爬。为避免它到处扎根长小白薯,夺取母根上大白薯的养分,每隔一段时间还要去地里“翻薯秧”。所有的薯秧都被翻到同一个方向,一垄垄作物高低起伏,远看过去像一片碧绿的湖水。
仲秋前后就可以“刨白薯”了,学校放秋假,孩子们跟着家长去地里劳作。先“割薯秧”,薯秧老长老长的,割下来呈卷状,像一个个大花卷一样堆在地头。孩子们挑选长且结实的薯秧做跳绳,女孩子还把薯叶的梗做成耳坠挂在耳朵上臭美。
割完薯秧,大人们开始抡起镢头刨白薯。刨白薯时要小心,不然容易把白薯刨断,还好白薯基本都长在垄上,等于预先给自己安了一个窝。有的白薯有好几斤重,早已把“窝”顶开了裂纹,透过裂纹就能看见里面藏着一窝红色的大白薯。
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抱着自家的大白薯比大小,是最大的快乐。还有一件特别快乐的事,就是用土坷垃垒成小窑,再捡些干树枝烧窑。土坷垃烧红后,把细小的白薯小心翼翼地用木棍一个个推进窑里,然后把窑砸倒。用不了多久,白薯就焖熟了。吃一口烤白薯,热乎又粉糯,心里别提多美了。
我躺在白薯秧堆上仰望天空,天空呈现出纯净的蓝色,偶尔有雁群向南方飞去。虽然它们飞向了渺远的天际,但依然能听见叫声。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它们,直到它们越来越小消失不见,“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路边白杨树的叶子黄绿相间,一阵秋风穿过,叶子哗啦啦作响,是大自然最动听的音乐。
有人专门收购新鲜的白薯,用来制作粉皮儿和粉条儿。大部分收获的白薯,被村民们制成白薯干。秋日晴天多,天气也干燥,一片片白薯干摆在地里晾晒,两三天就晒干了,再捡起来装在麻袋里运回家。这些白薯干主要用来磨成粉,用铁鏊子做山东大煎饼,也可以用来煮薯干红豆饭。县城有家酒厂,每年秋末冬初都会大量收购白薯干酿酒。一些喜欢喝酒的老大爷,会拿着自家的白薯干去酒厂门口的零售店里换酒。那家酒厂,至今仍在酿酒。
村里每家每户都会留一小片白薯地不收,等天气冷到早晚都要披棉袄时,才会把白薯刨出来。村民们选出一些又大又光滑的白薯,把它们轻拿轻放地移到早已挖好的“白薯井”里保鲜,这样整个冬天都能吃到新鲜的白薯。童年时,我常拿着篮子和手电筒下井拿白薯。母亲把井绳的一端系在我腰上,提溜着井绳把我送到井底。井底两侧各有一个挖出的“房间”,白薯整整齐齐一层层码放着。把白薯装满篮子后,我从腰间解开井绳,用绳钩钩住篮子,母亲先把篮子提上去,后把井绳放下来,我再把井绳缠在腰间钩住,让母亲把我拉上去。
粉糯的白薯,既能蒸着吃、煮着吃,也能烤着吃,白薯干不仅可以磨成粉做煎饼,还能酿酒。在那个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是白薯养活滋润了父老乡亲。我从小吃白薯长大,至今仍痴迷于它的千般滋味,酥脆与绵密碰撞,清甜共焦香流转,“薯”你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