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山河,身心无事,蛰伏一冬的活力在体内翻涌,催我一腔闲情访春山。
喜访“春山”,缘于我向来钟情于那种久别重逢时“依然在这里”的欣喜。冬山沉寂,春山可望,万物皆在此刻苏醒、生发,又一个朝气蓬勃的春天就在眼前。而我、我们,又活蹦乱跳、满心欢喜地来了,容颜或许悄然改变,但一切又来得那么自然。一春一会,“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是何等默契的因缘。
那满山的柏树,最先在初春褪去暗褐,明眼返青。十几分钟的疾步攀爬,令我急促喘息。漫步柏林中蜿蜒幽深的小径,我大可放任舒爽地来场深深的“森”呼吸,让混合了柏脂幽香、和暖清新的空气,激活我压抑已久的运动细胞,神清气爽。伸展双臂,在山径上纵情狂奔,欲将春山拥入怀中,却也已被柏林、春山热情拥抱。山、林、人,相拥相融,甚是美妙。
忽地,一群麻雀飘飞而来,小憩于山头线杆撑起的电线之上。时近黄昏,“倦鸟暮归林”,幽蓝天幕作底,密密麻麻、挨挨挤挤、整齐列队的麻雀,“叽叽喳喳”,似被奏响的五线谱。春近,鸟鸣起;鸟欢愉,我亦欢愉。若得半日闲,我必入苍山。苍山是连绵群山的统称,自有“苍山如海”之辽阔壮美;更因苍山是我故乡的名字,相伴四十余年,那里有我的乡亲、我的村庄、我的乡愁。
夹路大山上的杨柳已现黄绿,杏花粲然盛放,昭示着苍山又迎来一年轮回。那星星点点开满山坡的杏花,不管有无人赏、是否结果,自花其花,且热烈到放肆,年年如此,为了生命而怒放。不知它们是否还认得我这个当年攀树折花、摘杏的孩童?不认得也无妨,我认得它们、怀念它们、热爱它们就是了。春风有信,杏花有约,我这不是又准时赴约了吗?只是已无“折枝杏花,插瓶把玩”的闲趣了。但那一路繁花馨香,我自然要畅快笑纳的。
苍山有座独秀之山,名叫石佛山。清代县志中载:“山有石如佛像,卓立千寻。半岩辟八洞,皆有石佛、石座、石门,相传斫自神工。旁有精舍六间,桃杏环列,森蔚幽旷,人间华严界也。”言语不多,但足可佐证石佛山及山中石佛堂名字的由来,也足见此山景色之美。我向朋友推介家乡这座唐代摩崖石窟苍山石佛堂时,向来都颇为自得,似是我的专属非遗。
之所以如此,因为我自小时便每个春天必到访,从纯玩,到览赏,再到问心。石佛堂刻在山崖,更刻在我心上。此次,我是应了山中红叶寺为道师父一句“杏花开得正好”的邀约而来。春山浅睡,杏花如云。花儿开在悬岩峭壁,不正如粉云飘浮嘛!若来山风,花瓣飘飞如雨,好一幅诗意浪漫的“山寺杏花图”。
我虽不需要向导,可有为道一起春山闲游,倒是很好。为道,本是我一同乡,因何山居于此,他不说,我不问;听他谈些游历各地的见闻,知他活得超脱自在,真为他高兴。为道引我去观一尊现存最好的摩崖佛造像。遗憾的是,砂质山石风化明显,有些细节已然模糊。为道叹道:“这尊露天石佛虽阅尽千年,也难逃岁月洗礼,何况我们……”
静坐古柏下,和风拂衣衫。为道端上已煮好的野生黄精茶,微黄,清冽,入口有独特的幽香。我知道,这茶出自石佛山的密林;我更知道,这水取自“一线天”的涧泉。“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山泉煮山茶,饮之,润肺、益气、清神。我们当感恩大山,感恩自然。”为道的话,令我品到丝丝甘甜。茶间,为道赠我一幅他创作的“春燕戏柳”剪纸,双燕对鸣,柳枝婆娑,春意盎然。品一盏山茶,嗅一缕花香,赏一派春光,“人间好时节”当是如此。
拜别为道,挥别春山。但见山间溪流已坚冰消融,淌成清泠欢快的歌。缘溪出山,想到苍山乃至整座八百里太行,即将千峰翠色、万山青绿,我竟莫名激动起来:春山正忙着重生,春溪正忙着奔流,农人正忙着春耕,我也该忙着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