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5年第2期《小说月报》上读到马拉的短篇小说《天已大亮》,小说讲述了一段古风犹存的文人交谊故事。
铁城文人季若愚,以文名世,曾名满京城。后来,老季退休还乡,铁城的文人墨客便常来季老家小聚闲谈。当然,对于文人无行,老季有过见识;对于文人之交,老季自有准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名利”二字,文人也不例外。看淡名利者如老季,对于有些真才实学的急切之辈那难看的吃相,多有包容和理解,必要时也推一把。老季看破不说破,接受不完美的现实,用心感受身边的小确幸。
铁城有位画家孙敬之,英特迈往。老季常听文友说起,却缘悭一面。
接下来,小说如何表现这两位交谊的清逸高迈呢?一个小丑出场了。此人名唤方亦圆,乃铁城知名画家。方亦圆和一干人等来拜访季老,想求季老帮其画册写序。老季初欲推托,奈何方某人称“不打无准备的仗”,表示搜索到了老季赏析国画的妙文。第二天,方亦圆便派人送来画册,“铺在书桌上,颇有些横行霸道的意思”。文人求人办事,说出“打仗”之语,再加之“横行霸道”的描述,其强梁粗鄙显露无遗。方亦圆拿到序文后,寄来三条鱼干、一包牛肉丸和自己所作未裱小画致谢,颇显小家子气。
突显方亦圆人品粗劣的,是其凭空散布谣言、挑拨离间。他竟在老季面前说,孙敬之说老季的坏话,那些话,不堪入耳。这让人想起身边文化圈的宵小之辈——守着甲说乙不会写文章,当着丙说乙的难言之隐。两面三刀,以诋毁他人为能事;胡说八道,常标榜自己为高人。就是这些汲汲营营之徒,把原本风气清雅的文化圈变成了名利场。
方某人为何传谣,老季心知肚明。这可能正应了那句古话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人的一贯逻辑是“一山不容二虎”,故有求于甲必贬低乙,觉得这样甲才高兴。然而,“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方亦圆的伎俩,只能成为长者笑谈。季、孙二人虽未见面,却有联系。二人偶尔打电话闲聊两句。老季把方亦圆来访之事跟孙敬之说了。老季没想到,孙敬之曾是方的老师,而且还猜出方以“三条鱼干”致谢的“例行做法”。
至于为何二人不见面,老季的解释是:他年轻时,也喜欢拜访前辈,但有个别人,读其文正气浩然,接触之后,却发觉其言语龌龊、一身俗气。见到这样的人,老季仿佛听到“梦破碎的声音”,以后便不想见所谓“名家”了。老季猜测,孙先生可能也怕“梦碎”。
老季还是见到了孙敬之。在孙敬之的丧礼上,老季看到了其遗容,并领受了孙先生要送他的东西——两本老季的著作和孙敬之作的两幅书画。著作上全是孙先生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校订。画是写意山水,书法是孙敬之抄录的《世说新语》之《王子猷雪夜访戴》。
王子猷访戴安道不用提前知会。想来,戴知其过己家门而不入,亦不会怪王。文人之交的真意,即在于心无芥蒂,彼此心通。人与人相交本应如此。笔者想起之前做副刊编辑时,陈忠实先生赐稿附信中的一句话:“素未谋面,却感觉心相通着。”显然,小说中两位老人的心也是相通着的——孙先生知道季老肯定会去送他最后一程的。
后来,老季有时在夜晚一遍遍念孙先生所书《王子猷雪夜访戴》,“直至潸然泪下,不觉天已大亮”。是呀,真意之充沛,今人逊于古人矣!子猷访戴,兴起便往,兴尽而返,恰如流水下滩,白云出岫,一切自然而然,何曾有过兴起而犹疑的彷徨?
天已大亮,乾坤朗朗,人人得见真容,物物皆显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