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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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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盐道

日期: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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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7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我像一只大鸟,从山上飞驰而下。

  山是中条山,路是千年的古盐道。

  山下,是尽收眼底的古盐池。

  诗人的想象,总是无限美好的。一落地,便是一份尴尬。诗与散文的区别,又何尝不是如此的?

  上山的辛苦,我无法体会。缓慢艰难地跋涉,我无从体验。千年的古盐道,我是踉踉跄跄从山上往下而行的。上山,踩油门,下山,踩刹车。这是截然相反的一种体验。

  千年以前,盐是什么?军需品,管控物资,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从运城到解州,浩浩荡荡,一望无际,那么一大片盐池,带来了多少想象和常识。

  八公里长的盐道,从运城盆地出发,上了山,便是平陆;跨过茅津渡的古渡口,便是河南的三门峡了;跨过黄河,就进入了中原的腹地。

  走在狭窄的古盐道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大石头横起来,便是山壁,躺下,就是石路上宽宽窄窄的门槛。微小的石粒,是寂寞的陪伴,也是陪伴时的话语。马蹄以及人的脚步,一路都在和小小的石粒亲密交谈。

  朋友陪我,让我看看古盐道。我不以为然,只怀着一种旅游的心态。从小,我是上过山的,去过大山的深处。眼前的古盐道,不过是大山深处的一条普通的山路而已。

  伯乐来过,在此相过马。伯乐听说这里有很多运盐的马,他来这里专程相马来了。我惊诧,我惊讶,神奇的传说很遥远,没想到,遥远的传说,落地在我的家乡、我的脚下。这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这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突然变得厚重起来,丰富起来。我对历史感兴趣的重要原因之一,大抵如此。因为它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也不是遥远而又不可企及的。它就在脚下,它从远古走来啊。

  突然,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错过任何一处微小的细节。朋友弯下腰说:瞧,这就是当年运盐马蹄踏出的蹄印。在巨大的石块之中,小小的凹痕,像是按照马蹄印浇铸出来的一样。呀,“象形文字”。它不需要任何文化修养,任何一个目不识丁的人都认得,这是马蹄印。

  吧嗒、吧嗒,马蹄敲击在巨石上的声音,如此尖锐,如此响亮,此刻,在我的耳畔回响。我闭上了眼睛,仿佛看见了驮着盐袋的马、负重前行的马、浑身汗津津的马,而这深深的蹄印,在坚硬的巨石上敲出的蹄印,凝结着多少汗水和辛苦。

  春日暖阳,以舒适和惬意的温度照耀着。有风吹过,不冷不热。从右侧望去,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山上,尽是褐色的树木、灌木,以及枯黄的草。春天像个吝啬的小姑娘似的,还不肯把它的绿色涂抹在这大山之中。只有杏花,这儿一团,那儿一片地开着,像大雪花在飞扬。寂寞的山、单调的山、荒芜的山、野性的山,因为杏花的绽放,突然拥有了灵性,变得丰润起来了。这些杏树,全是野生的,它们的所处的地势、位置,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千年以前,那些运盐工是无暇欣赏的吧?

  我一直在想一个幼稚而又可笑的问题,那运盐的牲口,也许是驴,也许是骡子吧?在乡下生活过或劳作过的人都知道,马可不是最佳的选择。马容易受惊,一惊之下,就失控了。稳妥的是驴和骡子。历史是由历史学家和文学家写成的。张果老倒骑毛驴,是仙;阿凡提骑毛驴,是幽默大师。写“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是诗人;骑马征战天下的,是元帅和将军。

  也许,马是一种象征吧?就像拿破仑象征和代表了优秀的士兵一样。诗人断然不愿写“春风得意驴蹄疾”这样的诗句吧。

  砖雕上的几个字——古锁阳关,当是今人所为。我摇摇头,淡淡一笑。不过,一种敬意油然而生。这个锁阳关,虽只是征收关税或者监督把守的关卡,但确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和作用。一面是锁阳关依山而立,一面是深深的峡谷,说万丈深渊也对,只是没那么险峻。一个人往衣服口袋里装点盐,沿半山而行还是能躲过锁阳关的岗哨监督的。毕竟,中条山不是华山,处处都存在“天无绝人之路”。若是牵马牵驴牵骡子驮盐,那是万万躲不过去的。

  古人的智慧、古人的勤劳、晋商的闻名,都写在这一条古盐道上。

  我没有走完古盐道,是想给想象留下更多的空间。无论是神奇,还是美好。据说,山下古盐道,有可供两辆马车通行的空间,是从巨石上凿出来的。我不能理解,山上一辆马车通行都困难,山下凿那么宽的路意义何在?更何况如此陡峭的古盐道,在我看来,马车是根本无法通行的,只能一匹一匹马驮盐而行。一辆马车驮多少盐?一辆马车由几匹马拉?这不是贾岛在推敲文字的用法,所有的文字都需要生活的常识和经验来检验。

  历史大约就像这条古盐道吧。曲曲弯弯,坎坎坷坷。我感动,充满敬意。有什么好注释,好讨论,好争论的呢?这是一条祖辈走过的路,献上我们的鲜花和掌声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