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凑近一枝桃，深深一嗅，仿佛有桃之芬芳，随着呼吸进入鼻腔，继而是我的气管和肺，又在血液的带领下，抵达每个细胞。身体里的每个黑暗角落，仿佛忽然被照亮。
真的有这股清香吗？我不确定。我没在它刚刚盛开的时候及时赶来。
可我的全身的的确确接收到了什么。是什么呢？细想一下，有了答案，是春天。
桃就是楼下的桃，倚池而立，它的邻居有柳，有紫荆，还有水杉。照说，这里的春天总会像模像样一点，事实却并非如此：小池已旱，春水缺席，桃瘦柳秃，紫荆这么多年还是水土不服。可春天到底如期而至，它不会因为嫌弃某个角落的寒酸而拒绝到场。
桃一年瘦过一年，我是亲眼所见的。当桃树不盛开时，那是我早出晚归不会多看一眼的地方。可现在我就站在树下，踮着脚，鼻尖凑近最低的那一枝桃花，贪婪地深深一吸。这树桃矗立在此，让人知道春天不在十里，更不在百里开外，它就在楼下。
我还曾捡起地上的一片玉兰花瓣，雪白的，饱满的，风还没把它们揉旧；也曾拾起一朵山茶，花瓣倔强地留在枝头，似是不肯坠地沾染一点泥；还曾用手从高处牵下一枝海棠；也曾蹲在地上，揽近一朵野花。我把它们凑近鼻前，几乎就是紧贴，我的呼吸像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花瓣都变了形。如果它们有知，面对这样的莽撞访客，只怕也要吓得花容失色。
我同样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嗅到了花香，它们已然似有还无。然而，每个细胞分明被一种讯息造访了，像来自花朵本身，又像来自春天，或者某种神秘的东西。
意义总是值得追寻，去找寻去探索去阐释。可很多无意义的事同样值得去做，比如围绕美好的事物深呼吸。在一朵花前，在春风里，在阳光下，深深呼吸。
算是个有趣的发现，某种感官的用力程度，或者说专注程度，完全可以改写某种感受。全神贯注的地方会瞬间明亮起来，注意力的集中，如同光的聚焦。
呼吸一直发生，它平静、均匀、顺畅时，不会有人因此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呼吸只是一种前提，而不必当成一件事来做。深嗅是不一样的，在花前，在风里，那样用力地一吸一呼，忽然得到确认，自己如此真切鲜明地存在着，无时不在又被遗忘的“我”看到了。
就好像有耳可听，万般声音次第入耳，但听觉还是常被忽略。倾听，改变了这一切，像是经过一番打扫与清空，注意力全部交给双耳，手上的事暂停了，唇舌上的事也暂停了，只为等待一个声音出场。耳朵的意义变得重大，地位变得崇高。
在春天里，闭上眼睛，这样深深一嗅，不像用鼻，倒像是用大脑在感受。若有若无，也近也远，春之气息浩浩荡荡向我而来，从四周将我包围。我感觉正被春天层层包裹，强烈地，宽广地，自己成了春天的核心，春天的花蕊。我参与了春天，春天也参与了我。
看到朋友圈里有人说，春天来了，要出门，和春天待在一起。是的，春天那么恰当那么美好，对春天置之不理，爱答不理，只能是我们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