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先生在《亡人逸事》一文中,评述自己与老伴儿四十多年的婚姻生活时曾这样写道:“虽然我们结婚很早,但正像古人常说的:相聚之日少,分离之日多;欢乐之时少,相对愁叹之时多耳。”在我看来,他们二老的婚姻生活,虽然未曾把“我爱你”挂在嘴边,但彼此的心里却永远装着对方;虽然不是终日如胶似漆缠绵在一起,却经历了残酷战争的考验,恩爱之情比焊接而成的两块钢板还要牢固;虽然没有奢华丰厚的物质享受,终日粗茶淡饭却比玉液琼浆更觉香甜。
孙犁先生说,他们的婚姻是名副其实的“天作之合”。是他的老岳父出于善意,将两位媒婆招到他家的梢门下避雨,无意间拉家常,而促成了这段姻缘。他们成亲时,洞房喜联的横批就是“天作之合”。孙夫人跟丈夫学习识字后,看着这四个字,点头笑着说,“真不假,什么事都是天定的。假如不是下雨,我就到不了你家里来!”
孙夫人在家是老闺女,比较娇惯一些,在娘家除了学做针黹,没干过别的体力活儿。但嫁到孙家以后,不仅学会了下地耕种、纺线织布、拉扯孩子,更大的考验还有每天都为投身革命的丈夫揪心。孙犁先生在《新年悬旧照》中写道,“抗战胜利后,我刚刚到家,妻对我讲了一段使人惊心动魄的故事。”原来,孙犁先生投身抗日工作后,岳父家的墙上挂着一张他的照片,日本鬼子看到后,非要找照片上的人不可。家里找不到,在街上遇到一个和孙犁先生容貌相仿的青年,不问青红皂白,打了个半死。孙夫人每天看着丈夫的照片,本来是为了缓解思念之情,但出了这件事,孙犁先生的照片就成了危险品,只能放到灶膛烧掉。用孙夫人的话说,“你在外头,我们想你。自从出了这件事,我就不敢想了,反正在家里不能呆,不管到哪里去飞吧!”试想,承受这种巨大的压力,需要多么强大的心脏啊!
孙犁先生对妻子常怀感恩之心,曾对几位子女说,“我对你们,没有负什么责任。母亲把你们弄大,可不容易,你们应该记着。”在老伴儿去世十年后,孙犁先生时常看着三十多年前的照片思念爱妻,因为从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中,能够隐约看见妻子的针线,想起她深夜在小油灯下,为他缝制冬装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