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家乡生活与芦苇息息相关。春天,芦苇是拔节生长的青葱少年;秋天,芦苇是低吟浅唱的歌者。在风的摇曳里,稀疏的芦苇犹如缥缈的画卷,而茂盛的芦苇则满是神秘。
早年,依水而居的家乡沟壑纵横。大田地的沟坡上,偶尔生出的芦苇会被庄稼人及时清理,一是怕影响灌溉,二是怕芦苇茬子扎伤摸鱼人的脚。而与邻村分界沟的芦苇则会割掉上半截喂养牲畜,留下下半截像一道护城墙般,勾画出村庄的轮廓。
对村东那片苇塘印象深刻,母亲时时告诫儿时的我不能擅自靠近。但在端午节前夕,我可以随那些年长的女人们去劈苇叶。铺展开新鲜的苇叶,女人们用一双双灵巧的手,包裹起雪白的江米与绛红色的小枣,缠绕上金黄色的稻草绳,三下五除二,一粒粒玲珑翠绿的米粽便成了。第二天清晨,米粽的清香漫过村庄的各个角落,于是家乡的味道,深深烙印在了心中。长大后去江南,在那锦珍玉食的粽子里,却如何也寻不到家乡特有的苇粽香。
还有那土炕上的苇席,被磨出岁月的光泽。窗前的苇帘,则挡住了燥热的暑气。拾捡的芦苇,被点燃在土灶里,渐渐熏黑了老屋的房梁,化作炊烟与热腾腾的饭菜香飘在房前屋外,时时呼唤着归家的人。
脱坯盖房是庄户人家的大事。秋天的麦草铡碎了混着黄泥和汗水脱成了坯,冬闲时扎苇把的汉子身体佝偻成虾:他双脚伸进一个半米深的坑,屁股坐在坑边的干草上,身后堆满了小山似的芦苇。一双粗犷的大手不断地续苇捆扎,苇把在双手和双腿之间来回地滚动。
扎好的苇把一根要六米长,三间土房需要一百根,即便是老手也要扎上一个月。扎把人将对生活的热爱嵌进了柔韧的苇把,最终托举成土坯房的脊梁。那样的房屋冬暖夏凉,那样的房屋包裹起五味杂陈的生活,那样的房屋留下了我儿时的欢声笑语。
如今,我早已住进了水泥钢筋筑就的房子,也不用顶着乍暖还寒的春风,去为蔬菜打苇箔了。我远离了那辛劳的日子,也远离了青春岁月。曾经与芦苇息息相关的日子,已成为生活的过往轨迹。
夕阳渐斜,眼前成片的芦苇矗立在风中,仿若须发皆白的老翁,在大地短暂的萧瑟中,呈现出一种清廉,远远望去,连绵不断。芦苇下,一定盘根错节,日升日落间,坚毅延续。
务农、割草、抓鱼,朴实的乡亲年复一年地在这片饱含温情的土地上,用双手雕刻着自己的命运。曾被生活压弯的身躯,始终怀有一颗不灭的种子,那就是改变生活的渴望。而我又何尝不是那浩瀚的芦苇荡中,结出的一朵轻盈的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