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老詹是58岁那年开始养蝴蝶兰的,那一年,他退居二线,搬到了一间朝北的办公室,长长的窗台上,每天都有散射的光线。春天,他开始读书,知道了蝴蝶兰开败后,剪掉花箭,重新培育,可能长出新的花叶来。于是,老詹捡了邻居开败了的蝴蝶兰,将板结的青苔扯散,又将烂根修剪掉。为了获得足够多的带泥青苔来为蝴蝶兰换盆,他甚至将单位附近背阴小径上的青苔全部铲了来,这样,行人不易滑倒,他也为蝴蝶兰创造出疏松透气的栽培基质。
过了大半年,有老同事来串门,看到满眼绿油油的兰花苗,困惑不解地问:“这些苗儿养了多费事,还不知道能不能花开二度。”老詹引他去看粗壮的苗茎上新发出的绿叶与气根。新叶像孩子的耳朵一样又厚又亮,气根先是向半空中伸展,而后才微微下垂,根的顶端有水晶头,晶莹发亮。老詹笑言:“看,这新叶新根多治愈。养这些丢弃的蝴蝶兰,就是想看看解甲归田的当口,还有没有峰回路转的好兆头。”
听的人感慨万分,老詹到单位来的时候,还是一个25岁的青年,转眼间连老詹带过的见习生都升任了中层领导。
后来,老詹递交的返聘报告终于批了下来,老詹被派去做工会的慰问专员,可以工作到62岁。每逢退休员工年满70岁、80岁、90岁的大寿,他将代表单位,带着鲜花和蛋糕去慰问;员工生重病,他要去慰问。看到须发蓬乱的病人家属,他会主动服侍病人两小时,让家属出去理个发。员工重病过世,老詹要第一时间去慰问员工的妻儿父母。这些极其考验人的共情能力,之前三位年轻的慰问专员都干不下去,是因为他们的人生阅历,尚不足以支撑这样的大场面。反观老詹,他并非能言善劝,却能默默陪伴,与人共悲喜。他经常说:想一想,你作为这家的长兄,应该怎么做,照做就是。
老詹曾扶着腰上别有引流袋的重病员工去上厕所,也曾扶着神思恍惚的逝者家属,人间的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也是颇消耗人的。时令不知不觉到了冬天,老詹精疲力竭地归来,看到满屋子静谧的蝴蝶兰,有的在剪去一半的花枝上发出侧枝,继续绽放花朵,粉红的像小姑娘面颊上漾出的红晕,洁白的像水中的月亮;有的是从粗壮的叶茎侧边爆出一根花箭,此起彼伏地开出七八朵灿烂黄花。那一刻,老詹像终于见到了黑暗隧道尽头的光线一样,长出了一口气。
老詹还准备带一盆昔日的兰花弃儿,送给某位过世员工的妻女。他想让那个失去父亲、准备带着母亲去异乡工作的姑娘明白,花谢了不等于春天永远消逝了。只要养好伤口,葆有“从伤痛中恢复过来”的信念,时间,将是能够治愈一切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