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陶渊明诗歌的境遇会与我们当下的生活有什么联系呢?
有的。并不因为他所述的“桃花源”,而是我们今天读到的陶渊明,真的是一千六百年前那个超脱淡泊的隐逸诗人吗?
在哈佛大学东亚系中国文学教授田晓菲的《尘几录:陶渊明与手抄本文化研究》中,她寻找那些湮灭的证据,像一个侦探般,在历史和文字造成的迷宫里不断寻找、甄别、调查,她发现了差异甚多不同时代的传世手抄本,在流传过程中,它们不断被改写,被演绎,甚至变得面目全非,每个手抄本背后似乎都站着不同的陶渊明。
在她看来,虽然今天的互联网文化缺乏物质实体,“它却和手抄本文化具有根本的相同之处。”
相比研究中国古代文学的哈佛学者,在互联网世界里,田晓菲被人们广为传播的故事,却是13岁作为“天才少女”被北大破格录取,以及她与著名汉学家宇文所安的婚姻。即使她不满35岁成为哈佛大学东亚系最年轻的正教授,两度出任哈佛东亚地域研究院主任,并获哈佛大学卡波特奖等学术和教学奖。但是,众多与性别、年龄有关的傲慢与偏见,并不因为她是学者就放过她。
从小喜爱读书
1971年出生于哈尔滨的田晓菲,受父母和家庭影响,从小喜爱读书,家中藏书是她的阅读宝库。
据她自己说,八九岁时读希腊神话,留下深刻印象,因为看到神的局限,英雄的悲剧,又正是在这局限与悲剧里,展现了他们的力。王力的《古代汉语》和吴楚材、吴调侯的《古文观止》,是她的古汉语入门教材,其中最喜欢《左传》和《国语》选段,不为别的,单只是欣赏里面的辞令:那么悠扬委婉,却又绝不肯委屈。
蔡东藩从两汉到民国的历史演义,也是童年时代的她很爱读的书,虽然直到多年后,她才意识到所有的历史都不过是演义,叙述的方式和角度,往往比叙述的内容更重要。
从儿童时代开始在报刊发表诗文,到17岁那年,田晓菲已出版3本诗集。有一段关于她少女时代最出名的传说,是关于她和诗人海子的友谊,据说海子曾告诉她,如果能坚持,她将成为一位伟大的诗人。
田晓菲告诉记者,她其实并不认识也从未见过海子,但她觉得这个故事反映出来的编故事人心态很有趣,“因为完全不懂写诗是怎么回事。写诗不是减肥,难道是某种需要‘坚持’的活动吗?‘坚持’听起来真是辛苦,从‘坚持’而能成为伟大的诗人,必无此理。”
坊间传说从不讲究道理,甚至没有新意,另一些传说有关田晓菲的婚姻与爱情。约二十年前有篇发表于某通俗杂志的文章编造出她和她先生恋爱、求婚的细节,甚至编造了他们的结婚日期,在互联网上广为流传。
而事实上,田晓菲很在意个人隐私,“如果你看到关于我们的故事里有很多个人生活细节和对话,那一定是捏造的。”她说,这些关于他们婚恋的编造好像是从最蹩脚的三流小说里抄来的情节,“简直太没有想象力”。
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明明应该是她的书籍。这些年,田晓菲从事最多的是学术写作,她一直对魏晋南北朝的文学与社会有强烈的兴趣,近期又开始研究唐代,此外对明清文学甚至现当代文学都有论述。她的专著并不因专业而枯燥,在考据引用、严谨学术的阐释范式中,她仍然保留诗人的文学化表达,对于一些文学史上的现象不乏新鲜见解,论证时的对比跨越雅俗古今。
她从不是一个独守书斋埋于故纸堆中的学者,她看金庸小说,也看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和《少林足球》,在研究“三国想象”的变迁史时,还专门去看三国粉丝的网络文学作品。
在接受记者的专访中,与她的文章、著作一样,她对当下活生生的社会文化和现实,都有自己的关怀与思考。
做好中国古典文学“翻译”的工作
记者:你现在执教于哈佛大学东亚系,请问你在教学和学术研究方面如何分配时间?你的学生中,国籍比例大概是什么情况?听说你会花很大精力在教学上,因为美国的学生自由选课,如果不投入精力会影响自己的学生数量甚至整个系的学生数量。
田晓菲:我没计算过时间分配比例,也无法计算。我为研究生讨论班备课,和自己的学术研究往往不可分开;为本科生备课则和自己的学术研究没有直接的关系,是很不一样的体验。但无论哪种课程,我投入的时间和精力确实都非常多。
这有好几个原因:一,我喜欢教书,喜欢我的学生;越是“难教”的学生,就越是在帮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老师。二,我总是从教学过程中学习到、领悟到很多东西,“教学相长”不是虚言。三,教书是我的工作,我有一个信念,就是一个人无论是做什么职业,都应该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对自己做的工作有一种骄傲感,对得起自己的薪水;所以,如果我是个鞋匠,我也一定是个兢兢业业的有很多回头客的鞋匠,这是我的本性。四,作为中国人,我对自己的工作还有一种更大的责任感:在美国大学教中国古典文学,就好比是为中国古典文化做代言人,我们所面临的现实,是和我们国内大学中文系的同行非常不同的;中国古典文学本身就已经属于冷门,这意味着我们就更是必须能够在多种意义上承担好“翻译”的工作。
近几年,从研究生到本科生,越来越多的学生是华人,族裔比例失调,而我最大的希望,是学生种族、语言、文化背景的多样化,因为,请你想象一下:如果在未来的世界,只有中国人才对中国文学感兴趣,那岂不是中国文化最大的悲哀吗!这里当然有一些因素是超出我们控制的,但是作为一个中国古典文学教授,我有一种责任感。
李静(摘自《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