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画蚂蚱，想起几件事来。
第一件是想起周作人说他小时候的玩苍蝇。这个我没玩过，是那种个头比较大的麻头苍蝇，眼睛是红的，脖项处有竖的黑色条纹，颇有笔墨的趣味。周作人玩的就是这种，把一根细线缚在它的腿上，看它飞走，读文章至此，我就想，这得要多么细的线？周先生说他还有一种玩法就是把一小片叶子钉在苍蝇的身上看它在桌子上不停地旋转，当然是只能看到叶子在转而看不到被钉在叶子下边的大麻头苍蝇。这两种玩法我都没有玩过。而在众多的苍蝇里边，我独喜那种绿豆蝇，也就是红头绿身子的那种，这种苍蝇的身子绿亮好看，有点像是绿色的金龟子。
现在网上有卖各种的金龟子，一只大约要三十多元。小时候去郊外游玩，最喜欢的事就是找那种绿亮或金蓝的“金龟子”，鄙乡的“金龟子”是长形的，也许它不是金龟子，然而它那绿亮或金蓝的壳可真是好看，着实是让人喜欢，逮一玻璃瓶放在桌上，作业也写不到心上，过一会儿看一看，过一会儿再看一看，早上一觉醒来，瓶里的虫子早已死掉。
早起画虫的时候还想起的一件事，是朱师那年让我去给他找几只蚂蚱来。当时季节已经是秋柿子下来的时候。秋柿子下来的时候朱师会买不少回来，把它们一排溜都放在窗台上，让它们慢慢养着，养软了再吃。柿子下来的季节哪还会有什么蚂蚱？偶尔有一只两只，也都是那种飞得很高的“红裙蚂蚱”。我们把这种头很小身子作枯叶色的蚂蚱叫做“红裙蚂蚱”。这种蚂蚱可以说是蚂蚱中的极品。它不飞的时候看上去极普通，跟落叶的颜色差不多，但一旦飞起来便是一点红。这种蚂蚱极善飞，而且飞得很高，它飞动的时候会发出很亮的响声，“查查查查、查查查查”，在秋天亮蓝的空中就那么一跃一跃地飞，也不知它要飞到哪里去。它飞动时的响声让人觉得天地可真是旷远，树叶黄了，天又是那么蓝那么高远，啊，这可真让人惆怅。秋天是让人惆怅的季节。蚂蚱一到深秋就不知道都去了什么地方。我在外边转了一圈儿，又转了一圈儿，终于没给朱师逮到一只蚂蚱。我回去对朱师说，朱师说那你就吃柿子吧，你挑软的吃。
蚂蚱论好看，最数那种小蚂蚱，它很小，像是永远也长不大。因为它几乎是半透明，所以我们小时候管这种蚂蚱叫“塑料蚂蚱”。它是那么绿，腿又是那么黄，眼睛边上各有一条赭石色的线，须子短短的，可真是好看。这种蚂蚱不多见，偶尔逮着一只能让人高兴老半天。
早上起来画蚂蚱想到了许多往事，不知怎么，还想到了北京王府井美食一条街的烤蚂蚱，那蚂蚱可真够大，比我的中指还要长还要粗，一根竹签儿只能穿那么一只。这么大的蚂蚱我没见过，几乎把我吓一跳，我认定它们是暖房饲养出来的。它们的颜色也是绿的，却不怎么好看，那么老大的蚂蚱，我想画出来也不会好看。所以，我至今也没画过那么大的蚂蚱。
蚂蚱是诸虫之中最难画的，线多颜色多，最难画的是它的足部，它的足部就那样，但你画出来人们就觉得它不应该是那样，所以我画蚂蚱足的时候总是含糊而过。好的工虫要有写意的东西在里边，如果样样都精细入微，那这只虫子就会被画死，没一点生气。
早上起来画蚂蚱的时候还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曾经看到过一大队的蚂蚁抬着一只很大的蚂蚱往窝里去，密密麻麻的一大队蚂蚁，不知为什么，当时心里忽然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