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食住行”四个字,“衣”字在前,可以说是人生在世至关重要的一项,关乎一个人的体面与尊严。粗粝的食物能躲着别人吃,可衣服除了保暖,还要穿出来见人。当然,在物质紧俏的年代,吃过什么好东西,有时也被有意无意地拿出来炫耀,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潮汕人纷纷下海经商,为了让别人相信自己是靠得住的,饭后总爱叼根牙签到处走,还不时捅一下,好像肉屑仍卡在牙缝里。
上世纪九十年代,服装设计是个热门行当,电视里经常播放时装表演,设计师到了最后才千呼万唤始出来,被模特们簇拥着走向夹道欢呼的天桥,他们脸上那种共有的、说不出的怡然自得的神气一下抓住了我,让我生出了想要和他们一样甚至超越他们的野心。后来我大学真的学了这个专业。同班六个男生共住一室,大家出身平凡,好在是学艺术的,带到学校的衣物虽不多却各有特色,平时你穿我的我穿你的,而在别人眼里却是花样百出,总算没辱没服装系的名号。
我毕业后虽没当上服装设计师,但专业眼光仍要求我不能降低穿衣格调和品味。我的这种坚持差不多延续到中年,忽然有一天对穿衣打扮失去了兴趣。往后再买衣服,全由我太太一手操办。她有个观点我比较认同:到了一定年龄,穿衣要重质,不要重量。话虽这么说,有时兴之所至,还是会多买几件,回来后穿了一两次便束之高阁。就这样,我们家的衣服越堆越多,虽然每年都会拿出一些不穿的捐到公益箱,可家里依然“衣满为患”,用我岳母的话说,可以开服装店了。每次到了换季,整理衣服便成了巨大的考验。
说到换季,深圳人都知道,这座城市每年“入冬”总是那么难,到了立冬天气照样热得像夏天,可寒潮说到就到,一夜之间降下去十几度,让人手足无措。有的人仍继续穿着短袖薄衫,有的人却已翻出长袖衫甚至羽绒服。走在大街上,若只看穿衣很难分清季节。外地的朋友准备来深,我总无法说清该带什么衣物,因为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温度又升回去。
对于天气的反反复复,作为一名“老深圳”,我太太是不会轻易上当的,一直到进入12月,她才开始“入冬”的准备了,来一场换季衣服大收纳。
为了不被衣物占用太多空间,我们从网上买了真空压缩袋,把夏衣叠好放进去,再拿抽风机抽掉里边的空气,有时为了压实,不得不手脚并用再加上身体的重量,直到袋子缩成瘦长结实的“牛肉干”,这才封了气孔,像扛木板一样扛进衣柜,层层叠放。这不由让我想起初到北方念书的第一个冬天,我将洗好的裤子晾晒在宿舍外边的院子,到了傍晚去收却发现,它已被冻得硬邦邦的,我只好举着两只裤管回宿舍,引得同学笑个不停。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总会碰到温度又回升的时候,我们只能无奈地去扯开压缩袋。前些天的劳动变成无用功,而掏出来的短衫短裤早就皱成了咸菜叶。
就这么收纳了几年,还是觉得不方便。我太太又找来一种新型的收纳箱,材料比较硬朗,不用抽气,将衣服折叠整齐放进去就好,换季时只需整箱对调。这些收纳箱设计得比较合理,有两面或三面是透明的,箱盖上还带拉链,一拉开就能准确取出想要的衣服。当然,那些夹克、西装、大衣等,还是挂起来为妙。
几乎每一位女士,都感觉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所以不停地买买买。几乎每一位中年发福的女士,都相信有一天会瘦回去,所以老舍不得扔掉那些年轻时喜爱、如今套上去紧绷绷的衣服。其实不光她们,我也有舍不得扔的衣服,有些是穿久了有感情,有些是穿多了变得更柔软更舒服。
现在流行“断舍离”,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把家里一切可有可无的东西都处理掉,包括家具,也包括衣物。我真心佩服这样的“狠人”,却一直对自己狠不起来。近几年,我太太对衣服的热情也在递减,不知道是不是我们都开始老了。虽然放下了对衣物对汽车对很多东西的执念,但还是有些东西牢牢地吸引我,比如一本本好书,渐渐占领了我家书房之外的空间。这么多的书啊,套用我岳母的话说,可以开一家书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