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老屯,是松嫩平原上的一个普通村子。过去过年流传着一个传统的习俗,正月十五撒路灯。
所谓“撒路灯”,屯里人的土叫法为“谷瘪乎灯”。每当正月十五晚上,村路的两边就会撒上一溜“谷瘪乎灯”。“谷瘪乎灯”,就是在谷瘪乎(没成熟的谷子)里拌些许废柴油,在路边隔几步放一堆,沿着村路一直向前撒,然后用火点燃。老远望去,一大溜灯的火苗像地上的银河,在月光下忽闪着明亮的眼睛。
小时候,一到正月十五的夜晚,便是灯的一统天下。有大红灯笼、彩色冰灯,还有我们小孩拎着的小蜡灯和大人们在道旁的传统撒灯。当然,撒路灯是主角,其规模最大,最壮观好看,把正月十五的“花灯”闹到了极致。
我第一次见到撒灯是小学一二年级。记得那年屯子大丰收,正月十五举行闹花灯秧歌会演。我们屯子长,东西头一条街足有六里地远。所谓闹花灯就是撒路灯、点红灯笼,庄稼人图个日子吉祥。
晚饭后,天刚一擦黑儿,生产大队便组织撒路灯了。那时撒路灯由大队民兵连主抓,小队民兵排为单位,分段撒路灯、看护和灭火后管理,以避免发生火灾。我们大队共九个生产小队,每个小队的民兵排管理自己小队这段路。在扭大秧歌之前,排里组织人拉爬犁。爬犁上放口大铁锅,铁锅里拌好谷瘪乎,用少量的柴油搅和均匀。秧歌队扭到一个小队,就点燃一段路,从一队到九队的顺序往前排,每隔20米放一堆谷瘪乎。
之前铁锅里的撒灯拌料,各队都是套马拉爬犁运输。有年正月十五,我们小队套了一匹温驯的枣红马拉爬犁,民兵排长领着几个人沿路撒灯。那年大队组织的秧歌队伍挺大,每个小队出十多个男女社员,足有百十来号人。从东头的一队开始扭秧歌,一口气扭到屯西头的九队,扭了足有两个多小时。但在撒到我们小队路段时,喇叭匠和鼓手在枣红马的身后冷不丁鸣奏吹打,受到惊吓的马撒腿就跑。好在排长上前一把抓住缰绳,虽然避免了一场大事故,可爬犁翻到壕沟里了,撒灯拌料落到雪上,雪化成一汪水。从那之后,每当撒路灯时,全屯都改用了人拉爬犁。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通电,点的都是煤油灯,正月十五扭秧歌,只能靠着撒路灯的灯光和天上的月光。领队的手拎一盏大红灯笼开路,撒路灯一闪一闪地夹道欢迎着,我们小孩也拎着小蜡灯助阵。
时过境迁,灯光闪烁。撒灯的习俗,原本是民间一代传一代的老规矩,可现在情形完全不一样了,见不到谁还去满路撒灯了。倒是现代化的灯盏花样翻新,与时俱进,流光溢彩,亮化着正月十五的夜。每当回想老屯撒路灯的往事,我就情不自禁地感叹一番:现代化的灯盏,是过去传统撒路灯的传承,那永远不熄的光亮,正撒向乡土文化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