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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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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报数字报-邓小岚的退休生活

日期: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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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22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邓小岚的退休生活

卫建民

  在老龄化社会里,亿万退休老人都按自己的意愿安度晚年,每个阶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晚年生活方式。

  打开手机,通过短视频几乎天天都能看到有关老人生活状态的现场报道。我喜欢看这些来自乡村、街道一线的真实新闻,把自媒体作品当成了解现实社会的一扇窗口。自从看到邓小岚以奉献为快乐的退休生活后,我的心里总是充满敬意,有机会就向人宣讲。这种自觉主动宣讲邓小岚事迹的行为,是由北京冬奥会引起的——2022年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上,用希腊语演唱奥林匹克会歌的,是一群来自河北阜平山区的虎娃虎妞。大山深处的孩子们站在举世瞩目的鸟巢唱歌,引起全世界的关注。

  开幕式后的第二天清晨,朋友发来信息告诉我:教这些孩子唱歌的邓小岚,是邓拓的女儿,清华大学化工系毕业生。她退休后,常年奔波在北京、阜平两地默默支教。读罢这条信息,我第一次知道了邓小岚毕业的院校,因为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邓小岚的身世和她主动在阜平为山区脱贫服务的事迹。

  对阜平,我有一种情愫:1939年,孙犁从冀中来到这里,参加晋察冀通讯社的工作。他早期的几篇作品,就是在阜平创作的。有三年时间,他和战友在这里以文化战士的身份活动,与老区人民有深厚的感情。著名的《山地回忆》开篇就写道:“从阜平乡下来了一位农民代表,参加天津的工业展览会。”在时间线上看,邓小岚和孙犁都在一个“山头”生活过,都对阜平怀有哺育之恩。

  朋友的信息透露邓小岚是清华的,我便想起我的一位老领导也是清华的,当年又与邓小岚同在文艺社团,应该知道更详细的情况。我发信息咨询,老领导告诉我,1966年年初,他和邓小岚都在清华大学弦乐团排练京剧交响乐《沙家浜》,因邓拓已受到全国性批判,小岚排练时不和任何人说话,排练结束就低下头悄悄离开。邓拓自杀后,小岚也消失,没再来团里。我的咨询有了结果,心里却很不平静。

  在手机视频里,我看到邓小岚的讲述,她说她小时候就喜欢唱歌跳舞,特别崇拜苏联的芭蕾舞艺术家乌兰诺娃;看见乌兰牧骑,又喜欢那种把文艺直接送到草原蒙古包的轻骑队。她从小喜欢文艺,我看过一张她在家里拉小提琴的照片,是她年轻时寄托在弦上的梦。上大学后加入文艺社团,本来是一条很自然的个人发展平行线,谁能想到,一场浩劫,父亲自杀,彻底改变了她学习和生活的轨迹。

  我后来才知道,在动乱的时代,邓小岚从北京到了泰山脚下的一个工厂,在那里成家、工作,很晚才回到北京。我有几种纪念邓拓的文集,全都读过,但没发现一篇邓小岚和邓家儿女对浩劫的控诉,对自己遭遇的申冤。我在视频看到的,是天真纯朴、刚毅木讷、憨厚内秀的邓小岚的讲述,她反反复复地只笑谈在阜平的经历:1943年,在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伟大斗争中,她出生在阜平。她的父亲邓拓是《抗敌报》和《晋察冀日报》的社长。战争环境里,生活无定,她出生后在阜平还认了一个干爹;大山里的人民群众,在残酷的日子里保护了抗日将士和他们的孩子。邓小岚是革命者的后代,也是革命老区阜平的女儿。

  有一年,邓小岚随父亲的老同事重返阜平,在村里碰到一群孩子,她的文艺细胞立即活跃起来 ,让孩子们唱唱歌。不料,山里的孩子没有条件接受正规的音乐教育,不会唱歌。山里的鸟儿都会唱歌,山里的孩子却不会唱,她当时就决定,退休以后要重返出生地,发挥她的爱好特长,教阜平的孩子唱歌,因为阜平是她的老家。

  我读有关邓小岚的新闻报道,知道她退休后果然往返于北京与阜平之间,坐长途车,换乘几次车,默默地教山区的孩子唱歌、学琴;以一己之力,还搭上自己的养老金,在父辈战斗过的地方教农民的后代唱歌,在山区学校实施美育。

  如今,阜平的孩子不但学会唱歌,而且已经站在鸟巢向全世界唱歌了。邓小岚是在亲眼看到她的学生站在鸟巢高唱后去世的。她在晚年为养育过她的老区尽了一份力,使得她的退休生活有了光彩。她的去世,犹如流星划过夜空,是有光芒的。

  在著名的《燕山夜话》里,邓小岚的父亲邓拓写过一篇《伟大的空话》,批评那些爱说大话空话的人,以及用空洞的词语吹起来的并不存在的成绩。我在视频看邓小岚的讲述,只听到她说了几句平平常常的大实话、心里话,没有一句“伟大的空话”。一个退休老人,没有忘记她出生的贫困山区,还葆有“报恩”的传统美德,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我只想教会孩子们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