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职业是生病。”有一回记者问史铁生,他如是回答。一病未去,一病又来,人生一半时间用于生病,借他的调侃:病成群结队相中了我这身体是一处乐园。
言出于此,已经是与病握手言和了。尽管背后是一把辛酸泪。
生老病死四桩,一喜三悲,可见不如意事十之七八。老与死,无能为力。只有病,尚可一搏。所以,最初总是与病为敌,直到身体隔三岔五便闹出一点动静。彼时,大概已是敌众我寡了,与病和谈才是上策。
自己最初的生病经验,可以回溯到小学时代。在此之前,没有一丝头疼脑热的记忆。
那时候,父母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学校远在十几里开外,每天,跟着路队来回,雨雪不改,绝不敢劳烦他们。孩子间的磕磕绊绊只字不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痛小痒,任其不了了之,也不敢惊动他们。告诉自己,万万不可生病。如此心理建设,真个没病没灾地长大,风雨不侵似的。
唯有一次,母亲早上发现我迟迟不起,有些病样,顺手来摸额头,火热滚烫。这才决定带我去卫生院。坐在母亲自行车的后座,双手环着她的腰,盯着地上我俩的影子,跨过小河,路过稻田,经过草丛,如风一样。遇上三三两两结伴的同学,不知哪来的骄傲,倍感荣光。他们的身影已经远小,自己仍在挥手作别,有些炫耀的意思。突然开始庆幸:生生病也不错。打完退烧针,母亲顺道送我去学校。课间,跳绳踢毽,又跟他们一模一样。
中学时代开始远地求学,不知是水土不服,或是心情所致,不久之后大病一场。寒热交错,连绵几日,班主任命我卧床休息。周末,清癯的她,突然推着自行车出现在学校。她家在市中心,离学校要走一段沿江路。我能想象,那一日江风大作,没少为难瘦削的她。后来才知道,她丈夫人在上海,家中病母幼儿全指着她,时间宝贵。
躺在陌生寂悄的宿舍,听见她在门外唤我,接着自行车站架落下来,脚步一点一点靠近。自己早已热泪盈眶,蒙着被窝,大放哭声。既是感动,也是想家,因她一声呼唤,喷薄而出。她的探病时光,成了我人生中难忘的温暖。
后来,竟然不时发烧感冒,勉强算个好学生,老师们总会格外“关照优待”。带我看病,替我买药,事事周到。
时过境迁,才明白当时并没有那么多病,弄假成真,夸大其词不在少数,目的不外乎哗众取宠,引人注意。回头看那一串“病史”,不过是人在孤独之中,敛取温暖的小把戏,像一个在寒冷中瑟瑟发抖的人,渴望温暖,四处编织借口。“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等到自己上有病老下有幼小,知道病是生不起的了,竟然曾经的“药罐病秧”,一改病躯,康康健健起来。
小病小痛,挨一挨,隔夜便好,到底我强敌弱。
五年小学,从未迟到缺勤,只因那次发烧缺席一堂语文。几十年后,若不搜肠刮肚,我几乎很难想起哪些课文。独独因病错过的那一课,牢记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