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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洛阳日报

野菊灿灿开

日期: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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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07版:洛浦       上一篇    下一篇

是野菊花。从沟底抬眼望去,它黄灿灿地摇曳在土崖上、窑洞口、田地边,一簇簇、一丛丛,仿佛秋天这面大旗上金色的星星,醒目地标示着生命的美丽与坚韧。

“淡极君心宜在野,生成傲骨不依人。”野菊是属于山野的花。时令一到,沟沟岔岔,崖边地头,常有它热烈而明艳的身影。少年时,去地里收庄稼,黄昏归来,必采一束野菊,好似抱着满怀秋光,招招摇摇地回家。将野菊花插到空瓷瓶里,灌上水,摆在书桌上,满屋都弥漫着山野的气息,瓦顶土墙的小屋也顿时蓬荜生辉。

野菊苗是可以吃的。初春时节,大地尚未返青,先知先觉的野菊率先醒来,向少菜无味的农家灶头贡献出柔翠的枝叶。只需撒上一点盐,那种鲜,那种嫩,那种微苦含甘的醇香,就从口腔充溢到全身,清寒的日子里充满了春天的欢乐。秋天,野菊花将开未开之时,将其采下来,蒸,晒,就炮制成清心明目的野菊茶,开水一冲,香气四溢。菊花晒干,装个小枕头,冬夜之梦也变得明媚而香暖。

春夏时节,野菊的枝叶贴着地面生长,质朴而谦逊,坚韧而从容,混在茅草、荆棘里,毫不起眼。秋风萧瑟之时,它却开得光明磊落,热烈恣肆,尽情张扬着生命的力与美。

此时,我站在万安山下的一条沟里,仰望着崖壁上的丛丛野菊。野菊下,有一排沧桑的土窑洞,昔日的院落平整成了田地。风从沟口吹过来,挟着野菊的清香,带着秋阳的暖意,也带回了往日的旧时光。

这条沟叫袁沟。明朝初年,袁李两姓的祖先来到沟里安家,崖上凿窑,坡上开荒,沟里洗衣,瓜瓞绵绵,遂成村落。40年多前,村庄整体搬迁到平坦的高处了,窑洞里的烟火逐渐冷寂了下来。

然而,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在抗战时期先后发展了几十名党员,有13人背着行囊奔赴延安。

青年学生李云亭,是村里的第一名党员。他出身富户,从开封读书回来,拿出家产,带头在村里办起学堂,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1938年秋天,经组织安排,他带领三名学生秘密奔赴延安。他辞别年迈的父母和怀孕的妻子时,秋风萧萧,沟崖上的野菊却开得如火如荼,元气淋漓。

李云亭的叔叔李洪九先生饱读诗书,深明大义。他常对子侄们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年,地下党常在他家的窑洞里开会,他拿起长枪,站在前院的房顶上放哨。1938年春天,他得知儿子李士凯要奔赴延安,奔向抗日前线,便悄悄为他收拾行装,送他出村。中共洛阳县第一任县委书记韩林,在回忆录里多次提到李洪九一家,感谢李先生对革命的支持。他深情回忆好友李士凯:“演话剧时他扮演姑娘,眉清目秀,笑容可掬,文雅端正,腼腆细腻;我这个人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少年稳重,身材魁梧,正好配演《放下你的鞭子》中的老汉了。且喜爱网球,我俩配合双打,在全洛学生中取得亚军。”

“晚蝉抱树声声急,野菊迎人细细香。”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多像这漫山遍野的野菊啊。国家危亡之际,不惧霜寒,点亮星星之光,燃起革命薪火。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时期,又有一批批热血青年,告别亲人,背着行囊,义无反顾地奔赴战场。“战地黄花分外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他们看见野菊时,也会想起家乡吧?

村里的老人告诉我,当年每一位从袁沟出发的青年,都对亲人说:“我一定会回来的。”可前方山高水长,一场接一场的硬仗,把他们的归期越推越远。家里的亲人,等着,盼着,从秋到春,从青丝到白发。有的战士回来了,有的战士却再也不见身影。唯有这灿灿的野菊,年年如期绽放,像璀璨的星光,映照着这片土地。

后来人们才知道,李云亭到延安后,任八路军120师参训队主任,1942年牺牲于山西岚县,年仅24岁;李士凯任河北省八路军某抗日支队政委,1943年牺牲在河北阜平,23岁;李文尧,新四军连长,1938年牺牲在安徽涡阳,不足20岁;袁顺邦,1941年牺牲在山东单县,32岁……人们就把袁沟叫作“红沟”,因为这里的土地,浸着热血;这里的野菊,开得像红旗上的星星。

蓝天如此明净,野菊的笑脸如此灿烂。我蹲下身,轻轻折下几枝野菊带回家,养在书桌上。望着它们,就像望见了万安山下的斑斓秋色,望见了窑洞里暗夜的灯光,望见了那些年轻的身影,正背着行囊,踏着野菊香,步履坚定,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