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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洛阳日报

当下甚好

日期: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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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08版:洛浦       上一篇    下一篇

秋风红叶又一年。

2025年8月30日,12名工友又相聚在一起。由头,纪念进厂50周年。

一张合影,不顶厚发者4人,剩下的若是不染,满头戴雪。一人起哄:“倒回50年来一张。”感谢强大的AI,分秒就是一张。果然帅哥美女一群。又一人感叹:“要是真的该有多好!”人多又兴奋,话头总不会掉地下,马上有人接上:“谁不曾有过青葱岁月?50年风雨过后,夕阳一样美好。”

夕阳的确美好。

近些年,越来越老的我,越来越感到上天给予的,真是很多很多。而其中最为可贵的,就是经过50年、60年,还藏在心底的亲情、友情、爱情、乡情。

1975年9月1日,我们300名知青,从农村的广阔天地,来到洛阳矿山机器厂平炉车间,从农民变成了标标准准的产业工人。而我的个人履历中,又添了至今引以为豪的一页。

从深山里的一个生产小队的队长,到一个国有大厂的工人,身份的转换,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一张招工表而已。但工作场地的变换,可就不简单了。

厂人事科到县里招工的干部这样介绍我的工种:平炉车间修炉工,上班挎个白帆布包,装几样工具,每天车间里转转看看,有人叫有活儿就干一会儿,没人叫没活儿休息休息,很轻松很自在。还说,修炉工是技术活,干好了可以升到8级。

那一年,平炉车间铸锭工段瓦工班共分了12个徒工。进厂第二天,参观了占地几万平方米的车间,听了安全教育,认了师傅,领了工装,就开始干活啦。第一次干的是在一个直径大约4米,用钢圈箍着的圆盘上砌耐火砖。

一天,两天,砌完一个,天车又吊来一个。我忍不住问师傅:“咋又吊来一个?”师傅反问:“咋又吊来一个?这就是咱的活儿呀,今后多着呢。”这就是咱的活儿?可这与每天挎个白帆布包转转看看不沾边呀!从此,每天头戴安全帽,身着工作服,脚蹬翻毛大头靴,手持瓦刀灰铲和锤子,搬砖和泥、砌炉盖、砌钢包、修出钢槽、修平炉、修电炉,没完没了。车间里两台平炉、一台电炉,冶炼、铸锭、造型、机修、清理等11个工段千把号人,每天的任务就是围着这三台炉子转。哦,这时候我才明白,所谓修炉工,原来就是修炼钢炉的泥瓦匠啊!

一天上午,4米多高的平炉炉顶塌了一个窟窿,炉温一下子从1500多摄氏度降到了1000摄氏度以下。炉温若再下降,造成钢水凝固,将会引发设备损坏、生产中断等一系列重大事故。遇到这种险情,少不了丁师傅救急。丁师傅大名丁二小,是从太原钢铁厂调到洛矿的宝贝。“小邓,跟着我,上!”穿上从水槽里捞出来的棉袄棉裤,我跟着师傅攀着钢梯爬上了炼钢炉顶。窟窿,半头肥猪样大小。火苗,窜出一米多高。钢水在炉膛里翻滚,只是瞬间,我脚上的皮靴就嗞嗞冒烟,感觉头发眉毛全都没了,隔着棉袄的皮带扣也被炙烤得烫手。丁师傅一直把我护在身后,仅让我给他递递工具。几十年过去,我脑海里一直留存着这个惊心动魄的画面。我总想,若是那天炉顶塌了,俺师徒俩定是一股青烟飘散,追悼会也就在炉前开了。

经过几十年岁月的淘洗,还能让你念念不忘的桩桩件件,一定是真品,一定是珍品。而真品和珍品,一定是朴实无华不欺世不欺人的。虽然我和工友们相处只有5年,而分别则已45年,可早晚回到厂里见到他们,从没有回家的感觉,反而觉得,我,从来就没离开过那个家。因为,真情永远包围着我。

1977年,平炉车间开展一项活动,要求11个工段领导都要上台发言。我们工段潘书记的发言稿,落在了已是团支部书记的我头上。潘师傅平时讲话就有板有眼,声音洪亮,他的发言得到了车间领导的肯定,也被十几个工段领导羡慕和称赞。大伙说:“老潘,你中呀!”潘师傅毫不掩饰,喜不自胜地回答道:“小邓给我写的。”

1978年早春,70多岁的外婆来洛阳看我,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师傅罗臣富。他说:“小邓,老人来一次不容易,你多陪陪,你的班我顶替。”接下来的几天中,罗师傅就这样连轴转。

1980年农历冬月二十六,是我成婚之日。那时我已离开平炉到报社工作,可工段的工友们家人似的忙着张罗,贴对联的贴对联,放鞭炮的放鞭炮,工段长郑喜全更是冒着严寒,在露天的炉子旁撸起袖子当大厨。前前后后热闹了三天,把本想简简单单的婚事硬是办了个轰轰烈烈。

曾经看过一个小故事,说是一个神人对一个老者说,我能让你回到从前,你想想,看看选择哪个时段?从幼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老年,老者苦思冥想后说:“现在就好!”

是啊,相聚之日,在座的皆过从心之年,难免会念起已经故去的同年同月同日进厂的工友。大家都明白,我们都是俗人,自然也过着俗人的日子,医院的探视,火葬场的惜别,体力的不支,慢性病的困扰等不可避免,可大家更明白,只要有条件得闲暇,尽量还是纵情溪声山色,把自己的当下打理好,把健康的时日绵延长些,更长些。

这篇文字结束之时,45年前和工友们惜别的一幕又清晰浮现。他们说,明选,你在外面无论遇到啥灾啥难,还回咱瓦工班,兄弟们,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当时,我泪流满面。

现在,我依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