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收拾停当,母亲摇着蒲扇,踱到七婶家门口,冲着厨房吆喝:“老七家,拾掇好没?走,凉快去。”七婶闻声从里屋出来,顺手从门后拿一把扇子,与母亲一前一后,慢悠悠走着摇着,说着笑着。
不用跟,我也知道她们要去哪里。出大街,右拐,向南300米,十字路口左转,东行500米,就到了目的地——青石桥。坐在桥墩上,看看山,看看树,看看星星,谈谈天,谈谈地,谈谈庄稼,直到露水浸湿脚面,妯娌俩才依依不舍与田野告别:走啦,明儿个再来。
我就不明白了,荒郊野外黑咕隆咚有啥好转的?母亲可不这么认为。我曾开车陪她四处逛,到中心公园,她嫌人多,吵得慌;到跨河观光桥,她说灯太亮,晃眼;到美食街,她嫌味道太冲,不清爽。好像只有青石桥才中她的意。那地方通透、凉快,风里有秋庄稼的味道。母亲如是说。
秋庄稼什么味道?也许母亲也说不明白。
青石桥那片地是全村的口粮田,一年种两茬,能浇灌。通常也只有在极干旱的情况下,经过村里协调,建在山里的水塘才会放水,浇地还要按亩收费。即便如此,群众还是很高兴,毕竟,能浇灌就意味着有收成。
我初二那年,晚自习放学,回家倒头就睡。夜里10点多,母亲推醒我,有些不忍心又很无奈地说:“三儿,今晚水塘放水,青石桥玉米地能浇了,你和妈一起去,帮我看着水。”父亲上夜班,哥哥不在家,我虽然有点儿不情愿,也知道推托不得,便和母亲背了铁锨出门。
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不打手电也看得清。过了青石桥,我们从小路绕到田里。我感觉像是走进了玉米森林,一棵棵顶盔挂甲、剑拔弩张,叫人亲近不得。
“玉米叶子割人,你在这边看着,我去南头改水,等水流到地头了喊我。”母亲包上头巾,钻入密林。
我坐在草地上,一个接着一个打哈欠。畦垄间黑黢黢的,根本看不到水的影子。等了一会儿,我觉得无聊,便把衣服一裹,仰面躺下。
夜空真美呀!云似轻纱,月如冰轮,云月追逐间,恍见宫檐隐隐、桂影婆娑。我正凝望,耳边“嗖”的一声响动,潜意识里我觉得是一只蚂蚱或是蝈蝈,然而也可能是一条绿色的小蛇。一想到蛇,我立马起身,抓起铁锨站到路中间。
待了一会儿,觉得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便把铁锨放下,伸手掰下一穗玉米,撕去苞衣,里面是一排排珍珠般的颗粒。指甲一掐,全是浆液。啃一口,清甜中带着点儿生涩,虽然没有煮熟后好吃,却别有一番滋味。
我正啃玉米,地里传来“哗哗”的声响,屏气凝神间,看到一双手拨开玉米叶,露出笑脸,原来是母亲。
“妈,你咋回来了?”“水小,流得慢,我怕你等着急。”母亲从地里出来,见我在啃玉米,叮嘱道:“生的,不敢多吃,小心拉肚子。”
听了母亲的话,我抬手要扔啃了一半的玉米,却被母亲拦住了。她接过玉米,放到面前用力嗅着,笑道:“这时候的秋庄稼最好闻了,甜丝丝的,捎回去喂猪,它们能把玉米芯都吃干净了。”
夜深露重,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母亲叹口气,柔声说:“三儿,好好上学吧,种庄稼不容易。”
水慢慢流过来了,喝饱了水的玉米更加滋润挺拔,每一棵都散发着迷人的秋庄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