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后,往防盗窗上两个长方形菜盆里点了眉豆籽,俩盆各冒出两个芽儿。“丫”字形的芽瓣透着圆润的婴儿肥,很是惹人喜爱。不几日,左盆的两棵已伸枝展叶,天鹅颈似的触须,直往窗棂上凑,而右盆里的两棵,矮壮挺拔,丝毫没斜逸的架势。仔细观察,右盆心形的叶子与左盆类似,但摸上去似有一层薄绒,叶脉浅绿,而左盆眉豆叶子三片簇生,叶脉泛紫,显非同类。世间种种好,草木总令人倾倒,不管是啥,绿得可爱,且长着。隔些天,右盆里的便绽出小小的黄花,待花朵渐凋,竟结出磨盘状的小果,始恍然,原来是麻。
“丘中有麻,彼留子嗟。”从《诗经》里走来的麻,是农耕时期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资。田间地头,村口渠畔到处都有麻的身影。放学回家没啥吃,就去野地里找麻蒴吃,麻蒴嫩绿,籽白清甜,是乡间儿童喜欢的小零嘴。
大自然所馈赠的麻,是我们的乐趣所在,随手摘一片巴掌大的叶子,左手握拳状,把叶子覆盖到大拇指与食指握成的圈上,右手使劲一拍,比谁拍得响亮。采一个玲珑花蕾,剥花蒂的浆液拉出丝,戴在耳朵上当耳坠,开心得不得了。男孩子掰一段麻,剥下外皮,编成鞭子玩儿。女孩儿们摘个熟透的麻蒴,蘸磨盘里的面往额头、手背或胳膊上按,跟盖章一样,盖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儿。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沤麻,须放到臭水塘的烂泥里,过段时间捞上来,剥皮搓绳。指头粗的麻绳拴牛捆草、绑车拉货,也可做晾衣绳、跳绳。麻秆轻巧,编成箔,晾晒棉花、芝麻、红薯叶等。村民谁家过白事,孝子要披麻戴孝,孝服背上缝一块麻片,再不济也会腰间扎根麻绳,寓意感念逝者的哺育之恩。
乡间夏日,百草丰茂。晚上喝罢汤,姐支使我:红,拽点麻叶去,今黑儿包指甲。村南的大渠,如一条玉带护佑着村庄,渠水被两畔的植被染得绿意盈盈,苍翠的渠畔上是条羊肠小道,常有昂首阔步的公鸡来觅食,也有黑嘴短尾巴的小狗跑来跑去撒欢。清澈的水流被夕阳的余晖涂抹得一片灿然,长势泼辣的麻仿佛也被镀上了金色,熠熠生辉。
待我攥着麻叶返回家,姐早就把加了白矾的凤仙花捣成花泥,她捏一点敷到我指甲上,用麻叶裹好、棉线绑紧,我们互相把所有手指甲全包完,就该睡觉了。次日起床,有的指尖上的麻叶已然被蹭掉,但指甲和指头肚都被染得红彤彤的。
恰巧读到文友惠赠的书中《苘麻》一文,“苘”字不识,特意查了读音及图片,不禁哑然失笑,不就是我窗上的麻吗!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而今鸡鸣、炊烟和羊肠小道已淡出我们的生活,以后再与故人相聚言欢时,是否还会闲话桑麻?匆匆忙忙是红尘,而童年的苘麻,在红尘之外,淡然地看着芸芸众生。